沈静看到陈峰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虽然表面看上去心如止水,但心脏始终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它就这样悄悄的,一点一点地击碎沈静的犹豫。陈峰安静内向,比沈静沉稳得多,沈静以为吸引她正是这点,但是,可以互相吸引的总是同类,就像一只企鹅在经历长途跋涉后终于遇见了另一只企鹅,它们一见钟情,然后共筑爱巢,前提必须是同类。
沈静觉得自己不太会是一只企鹅,也许更像是一只海豹,一只来自南极大陆另外一边的海豹,从遥远的地方一头扎进了企鹅群,庞大地身躯醒目异常,笃定了自己异类的身份。
沈静从二十岁出头就在一家机关的综合部门做接线员,十年了从未改变。她每天接听着群众的热线电话,耐心地向他们解释政策,然后筛选出可以办理的事项下发给机关里的办事员。机关里常有人开沈静玩笑,如果这姑娘能把对待工作的热情分一半在身材管理上就好了。隔壁工位的小王,刚上班两年,已经上升组长。小王对待群众电话没有沈静那样的耐心,虽然说起话来也是温柔甜美,但往往一放下电话就会从嘴里蹦出几个脏字来宣泄心中的不满。真是一个虚伪肤浅的女孩子,沈静想,其实沈静那么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王刚来的时候对沈静毕恭毕敬,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温柔动听。但是几个月后,当她知道沈静工作十多年还是一个小小的接线员,同期的同事早就升迁或者调职,她的恭敬也就慢慢地变成了不以为然。沈静觉得无所谓,毕竟一个一米七、二百斤的女人与一个一米六,九十斤的女孩之间,本身就不会存在共同语言。
即使面对小王升职,从此能够朝九晚五过日子的消息,沈静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应,这十多年来,她已经历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她默默地接受,就像走路时不小心踢到食堂瓷砖地面的凸起,她没有喊出来,而是咬着牙,在人群中不动声色,继续慢慢地走向座位。脚趾甲一定变形了,甚至流出点血,但那是看不到的,看不到,就等于没有。
人活在世上,是需要消除苦闷的能力的,你消除苦闷的能力,就是活下去的能力。沈静在五年前与未婚夫分道扬镳,一个人默默喝酒的时候,在马桶与呕吐物之间弄明白了这个永恒的道理。
沈静的父母说,那个来自祖国边境,遥远的偏远山区的男人是不是为了骗社保?沈静嘴上说不信,却默默的在心里中下怀疑的种子。
那天男人对沈静说:“把你的工资卡给我,我来管钱吧”
你要谁的工资卡不行?偏偏要一个被父母劝分手的女人的工资卡。背叛的气味瞬间笼罩住这个男人,那张帅脸把“爱情”的脸面丢尽了。再温柔体贴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的事,都会变得傲慢,她立刻甩了未婚夫,并且下定决心,将来的另一半,一定得是本地人。
沈静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看见正坐在后排整理报表的陈峰,他穿着一身机关派发的制服,身材挺拔,头发却只有寥寥几根,和年纪严重不符,为什么他才三十岁出头,头顶已是一片萧瑟的景象?沈静担心陈峰身体不好,被办事员超大的工作量压垮了,但看到他朋友圈的健身视频,一口气二十个引体向上,她又嘲笑自己的想法属实多余。陈峰长得并不英俊,但散发出的气场让沈静觉得亲切熟悉,她觉得自己这只陷在企鹅群里的海豹终于看见了另一只海豹,如果不主动向前,那么将永远地失去互相辨认的机会。
就是怀着这样的紧迫感,当陈峰刚刚下班走出办公楼的时候,沈静不顾众人的目光追了上去,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她控制这具两百多斤的身体快速往前跑。在陈峰离他那辆奔驰不到五米的时候,她终于喊了出来。
“陈峰”
沈静听到自己喉咙发出这两个想念了许多遍却未曾开口过的字。此刻她觉得世界发生了改变。
“有什么事吗?”
就在沈静要把想法说出来的前一秒,她突然意识到陈峰并没有说话,她看向陈峰身后的奔驰,小王正坐在副驾驶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沈静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世界又恢复成原样,她与一个难得一见的同类擦肩而过,也许那不是同类,而是一只来自远方的海象或者鲸鱼。
2024年6月19日,写于上海奉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