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夏日的威力,是太阳挟着烈焰,从清晨便显出它不可一世的威势来。天边刚显出一抹薄红,那光芒便已如针芒般扎人眼目了。不多时,一轮巨大火球便完整跃升于空中,四射的光芒烫得天地间一切事物都失了颜色。树叶子在强光里显出嫩绿,渐渐却被晒得发蔫发白,边缘卷曲起来,像是被无形的手搓揉过。连那最桀骜的野草,也似乎被蒸去了魂魄,软软地伏在滚烫的土地上。

  蝉鸣却在这灼热里猛然炸开了,如同骤然间点燃了遍野的引信,轰然烧遍了整个天空。那声音先是试探地“吱——吱——”响着,继而便汇成了排山倒海、令人无处遁逃的合奏,在耳畔轰轰然炸开,又似无数片薄铁片在头顶上锃锃作响。这声响毫无间歇,铺天盖地,钻进耳膜深处,倒像是被这巨大的声浪裹挟着,跌跌撞撞滚进暑热中心去了。热浪和蝉声便这样联手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牢牢困在了盛夏的蒸笼里。

  日光下,大地正被烘烤着。田野里的麦浪翻滚,那金黄的颜色在烈日下竟也显得沉重而疲倦。农妇们戴着草帽,弯腰在麦浪里起伏,像一只只辛勤的舟楫在金色海洋中挣扎前行。她们颈后汗湿的衣衫,额角滚落的汗珠,都无声地诉说着这季节的酷烈。远处,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冲向村外的小河。河水被太阳烤得温热,却挡不住他们扑腾进去的欢腾,水花四溅,嬉闹之声撞碎了沉闷的空气,又转眼被蝉鸣吞没。

  河岸边的野草更是疯长起来,丛丛簇簇,绿得发暗发沉,几乎要遮蔽了蜿蜒的小路。偶有一阵风吹过,野草便摇摇晃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低沉的叹息,却又被无休止的蝉鸣盖过了。野草深处,竟也藏着一方小小的荷塘,莲叶田田,拥挤地铺满了水面。几枝粉白的荷花,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里探出头来,花瓣舒展着,带着一种近乎挣扎的娇艳——这是酷暑中倔强的生命之舞。孩子们在塘边采摘莲蓬,小心翼翼拨开宽大的荷叶,如寻着秘宝,清甜的气息便悄悄弥漫在灼热的空气里。

  午后的天空,忽然间像被点燃了似的。大片大片的云朵,边缘被阳光灼成刺目的金红,如同熔化的铁水在天际流淌,又被无形的巨手肆意泼洒,将整个天空烧得通红。这赤霞预示着什么,空气闷热得使人窒息,蝉鸣也愈发高亢,仿佛在做最后的冲刺。终于,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响,如同巨兽的低吼。风陡然变得猛烈起来,卷起尘土,吹得树叶哗哗乱响,也吹散了沉滞的暑气。蝉声便在这突如其来的喧嚣里,骤然收束了,大地陷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寂静。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敲打着干燥的土地,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夏日的暴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后的天空洗过一般清亮,蝉声竟又重新试探着响起,依旧执着,依旧高亢。这声音不知疲倦,不知停歇,仿佛要一直鸣唱到世界的尽头去。夏日的蝉鸣,是生命在极致酷热中的嘶喊,是青春在酷暑里不可抑制的沸点。它蒸腾着,喧嚣着,在骄阳的炙烤下,在暴雨的冲刷后,依然倔强地响彻云霄——这声音既非哀叹,亦非悲鸣,而是生命在灼热季节里,用尽气力所发出的、一首不知疲倦的、滚烫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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