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荣花
一、月光花在严寒里，开不出娇美的容颜
一封封起诉信件像雪花般飘落，又如同一颗颗定时炸弹，在我的身边随时响起。
我心有余悸，颤抖地打开其中一封信，大字刺眼，让我喘不过气。我被套上了“涉嫌银行信用卡诈骗罪”，罗列了一大堆犯罪行为：恶意透支、逃避不还、骗取财物等。
瞬间，我全身麻木，神经恍惚，极度恐惧。良久，我歇斯底里地痛哭，撕心裂肺。母亲在门外，听到动静，踹门而入。
当她看完信，扬起巴掌朝我脸上甩来时，却又重重地落回到自己的脸上。那一刻，我悔恨无比。
那是2004年，我刚满20岁，美如一朵夜幕里绽放的月光花。
月光花，爬满了我家门口的栅栏。母亲当初种植它，是为接穗嫁接番薯以提高产量，而我却喜欢它在暮光中盛开的容颜，白色花朵形似满月，大而美丽。
中专毕业后，我带着月光花的梦想，从阳江市一个小村庄出发，踏上了深圳之都，开始了打工之路。
一开始，我在一家大超市做白酒售货员，不久，来了一名新的同事。她光鲜亮丽，却又业绩飙升。
在每个季度颁奖的晚会上，她耀眼的光芒，总会深深地刺痛我的眼睛。我悄悄地问她成功的原因，她大笑，说，现在白酒的欢迎度，不是它醇厚的口感，而是它精美的包装；人，也一样。
我突然意识到，要混得有模有样，就得不断光鲜自己。
当时薪水微薄的我，在银行信用卡办理业务员的怂恿下，鬼迷心窍地办理了两张信用卡。
这卡呀，刷起来，没有掏腰包数钞票的肉疼，就没有了节制。简简单单的几个数字的账单上，只要大名一签，你想买啥，就能拥有啥。
旧版黑白屏的诺基亚扔掉了，换上了最新的宽屏智能手机；不再每周跑网吧了，而是坐在电脑前玩CS，厮杀到天亮；每次朋友聚会，我都要化上美妆，穿上漂亮裙子，挎着名牌包，踩着高跟鞋，闪亮登场。
当一张张信用卡还款单不约而至时，我才惊醒。信用卡，这把双刃剑，它满足了我那颗虚荣心，也让不懂理财的我负债累累。
信用卡客服每天反复地打来催款电话，我停掉手机，狼狈归家。
深秋，夜寝不眠，借着如水的月光，栅栏里的月光花，不堪冷霜，已经凋零。这易碎易逝的美好，刺痛我那爱慕虚荣的打工梦。
冬天，月光花已溃败。催款单、起诉信尾随着我，邮到了我躲风避雨的小山村。
母亲那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后，她擦干眼泪，跌跌撞撞到亲戚家借钱，逐个逐个敲门磕户，低眼垂眉。我的心，一次次给她跪下，反复忏悔。
此时的自己，就是那一株被冷霜凋零的月光花，不堪一击。
二、深夜幽静，月光花轻声哼歌
母亲一生最爱番薯，也爱为番薯嫁接提高产量的月光花。
2006年，春天姗姗而至，她拿着镰刀，在门前栅栏下割月光花幼苗，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月光花虽不耐寒，遇霜冷即冻死，但到了春天，它的藤又开始发芽、长叶、抽茎，嫁接在番薯上，还以另一种生命姿态成长。我听得泪花扑闪。
仲夏，我又重新踏上这个大都市深圳，这时的自己，已变得更成熟。
我进入一家纺织厂，在流水操作间，当一名普通员工，却暗暗告诉下决心：一定要混个样子来。
白天“嗡嗡嗡”的机械声，晚上“哗啦哗啦”的翻书声，构成了我打工生活的全部。
有时，厂里要加班，其他人都愁眉苦脸，而我却心生欢喜。加班的薪水是平时的三倍，我要紧紧地抓住加薪的尾巴，努力赚钱，还母亲借来的钱。
第一个月，我都把刚发下的薪水准备寄回家时，母亲坚定地说，钱，我已经还清了，你要学会理财，把钱存进银行的定期储蓄里。
我的泪水直线而降，母亲要操劳多久，才能把那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清呀。
我听从了母亲的理财方法，把每个月工资中的1600元平分四份，每个周末存400元，时间是一年。
2008年，我得以提升，当上了主管，工资涨到了2000元以上。我又把工资中的2000元分成四份，每月定期存500元。每次去存钱，不再是存手头上的工资了，还有上一年到期的存款，我又连本带息一起重新存进去。这样下来，我每个周末，有差不多1000元的定期存款。
如此循环，四年后，小小的积蓄让我理出了惊人的财富，我拥有了一个“小金库”。
2012年，我拿出一部分积蓄和朋友合资一家网店，竟然赚到一大笔钱。拿着这来之不易的血汗钱，奔回家，瞒着母亲，投资了一个她梦寐以求的大农场。
农场离家不远，取名为“月光花的梦想农场”。叔叔从邻镇运回了牛羊，放在小山坡上畜牧。当牛“哞哞”叫、羊“咩咩”喊时，一首悦耳的动物交响曲就这样唱起；乡亲们帮我在山脚下圈起了篱笆，我则买来一大批小鸡放养在此；在朋友的建议下，我在泛着微波的池塘里，一边养鱼虾，一边养殖鸭鹅；对于十几亩的田地，我和亲朋好友种上有机农作物外，还种上母亲最爱的大番薯，也种着我钟情的月光花。
当一切办妥，我请母亲到农场时，她围着农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只见泪光闪闪。
母亲怕我担忧，无心上班，她雇了5个工人。她自己还在县城报了学习农场管理课程，每个周末由员工阿磊开着摩托车送她去上课。
每回打电话回家，母亲总会嘿嘿地笑着对我说，月光花又在夜里开花了，我还听到它的歌声呢。
瞬间，我泪凝于睫。月光花的花语是，永远爱。母亲对我的爱，又何曾不是如此？
一路走来，我栽过跟头，是那么重。却是母亲的爱，让我坚持与努力下来，稍取得了一点小成就。
我爱月光花，但我更像母亲用月光花接穗嫁接的番薯，在她温情的呵护下，原来，我也能硕果累累。
三、散不去的容颜，永不丢失的梦想
我继续在深圳打工，6年的时间，我从小小员工晋级到了高层管理员。原来，只要坚持，梦想总是可以实现的。
2013年深秋，工人阿磊发了一条短信给我，说母亲秋收过于劳累，住院了。
我火速赶回，望着瘦弱的母亲，憔悴不堪，后腰疼得要打镇痛针。我生气地大声斥喝阿磊，你们这些人是请来吃饭的吗？活干不好，连我妈妈也拖累了！
阿磊张了张嘴，把话咽了回去。
母亲马上说她想吃水果，把他支开。忍着剧痛，她得意地向我使眼色。原来，今年是一次大丰收。由于秋霜来得早，不得不抢收，母亲自然加入了收割队伍中。
毕竟是上了年纪，她没忙两天，腰骨疼痛不已，却又怕耽搁了秋收，死活不肯上医院治疗。她还对工人们下了通令，说我现在是厂里的领导，很忙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诉我她的病情。
我哽咽，眼含泪水，自责不已。她则小孩般雀跃地拉过我的手，说，我这样做，也是有目的的。你看阿磊怎么样？在这次抢收中，他是主力。干起活来，就像在自家一样卖力。而且，对我还特别好，每晚收割完，他还帮我推拿按摩泡脚。我也问过他，他也还没对象呢？
这时，阿磊买了一大袋苹果，推门而进。我细细打量他，黝黑的皮肤，健康而有光泽。虽有些寒意，额头却冒出一层汗珠，他应该是提着水果跑回来的。
他洗干净苹果，拿起小刀，麻利地削起苹果来，然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盘子里，取出牙签，插上去。这一系列动作，他是那么专注，那么让人感觉到温暖。
在我和阿磊的精心照顾下，母亲很快出院了，这期间，我和工人阿磊也有了很多聊不完的话题。
原来，他是一名大学生，读的是农业科学专业，不再愿意呆在城市的研究基地，就回乡镇发展，却遇上我家农场招工。
2014年，母亲放心地把农场交给阿磊打理。他果然了得，不但把农场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栽培了大片的月光花观赏盆景。
阿磊又通过交际圈，在我上班附近的大超市投标了两个售货区。然后，他租来一辆大货车，每天直接把蔬果从农场运到货架。
我上班当着白领，下班到超市督导时，就是一个小老板，拥有满满的获得感。
原来，你不迈出第一步，永远不知道你的梦想是多么容易实现。
2016年国庆节，我和阿磊结婚了。大龄剩女的我，在母亲的殷切眼光中，穿上了白婚纱。她搂着我，脸上笑成了一朵舒心的菊花，心满意足地说，我女儿真美，像极了月光花。
那一刻，我当着所有来宾的面，泣不成声，月光花是暮光中永不散去的容颜，而母亲，却是我生命中永不丢失的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