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中国历史之三十八:北朝篇五北周下
隋唐盛世源流:北周武帝之治六年奠定两代三百年兴盛
文 和运超
西魏的灵魂人物宇文泰在临终前选定的继承人是第三子宇文觉,当时只有十三四岁。宇文泰对年长的侄儿宇文护千叮咛万嘱咐,希望好好辅佐这个嫡子。宇文护是宇文泰长兄宇文颢的第三子,但年纪只比宇文泰小七岁。宇文护当时满口答应,也的确一手把北周基业打造出来,但他在开国之初的功勋和威望仅次于宇文泰,功高震主,自然成为宇文家族内部最不稳定的一个因素。
宇文护从最初对付侯莫陈悦起就立下战功,迎接北魏孝武帝元修也是宇文护保驾,收复弘农,攻克沙苑,大战河桥,每次都冲锋在前。西魏恭帝元年(554),宇文护与于谨南征萧梁江陵,再立大功。
在宇文觉登位以后,受宇文护的压制是事实。但以宇文护来说,已经扶持小兄弟登位,按说并不愿意违背对宇文泰的承诺要想害他。真正引发冲突的关键在于赵贵、独孤信这些勋贵不服由宇文护一人控制局面,所以想要借不尊重天王的名义除去宇文护,这才是表面上君臣矛盾背后的本质。随着三番五次地鼓动,宇文觉年少气盛的确希望把大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成为支持他们的后台了。其实,宇文护一次两次都没有要同宇文觉翻脸,直到第三次,才决定下毒手。所以,说宇文护贪图揽权并不假,但要说个人野心却并不算,要想当皇帝自己一开始就可以,事后他也还是扶立宇文泰的庶出长子宇文毓,内心里他前面就没有夺位的心思。
宇文毓和宇文护在一起时,对他很尊重,表现出喜欢处理内政的样子,在有限的范围内,宇文毓尽力整顿吏治,杜绝贪污,注意节俭,不用任何丝绸锦绣及精雕细刻的物品。为人也很宽容,以此来收揽大臣和百姓的拥戴。而且文才也不错,既会写文章也会作诗,他和关中名士名士韦敻的诗歌交往传为佳话,是他礼敬文士的一个写照。
宇文毓在位各方面很不错,加上年纪已经二十多岁,宇文护提出归政当然不是心甘情愿,看着宇文毓的威望渐渐提升,宇文护开始忧惧日后宇文毓会对自己不利,就让一个叫李安的心腹厨师暗中下毒。宇文毓被害之前就口授遗诏,明确传位给自己的四弟宇文邕,这是剩下的兄弟中年纪最大的,当时十六七岁。
众所周知,武帝宇文邕是北周一代雄主,可前期为了坐稳位子,也忍受宇文护长达十来年。因为宇文护牢牢掌握着军队,自宇文泰去世后,左右十二军都受宇文护节制,凡是军队的征调,没有宇文护的手令就不能行动。
一直等到天和二年(572),宇文邕借助对母亲孝顺为媒介,拉着宇文护入宫劝谏母亲不要喝酒,设下圈套,和胞弟卫王宇文直一起亲自动手杀了宇文护,然后召见宫伯长孙览等人,下令逮捕宇文护之子宇文会、宇文至等几十号人,包括害死宇文毓的厨师李安。宇文邕只是为了夺回君主的威望,也并不是特别憎恨宇文护,只隔了一年就恢复宇文护父子的名位,然后大刀阔斧整肃北周,迅速消灭北齐统一北方,为再次天下大一统拉开大幕。
终于坐稳龙椅的武帝宇文邕把剩下的时间全力用在重整基业上,对自己十分简朴,经常穿旧衣,以至于上行下效,朝中群臣都效仿。他把宇文护修建的一些华丽宫殿都焚毁,再一次挽救鲜卑勋贵避免像北魏后期那样倒向奢侈腐朽的覆辙。他加大对汉人官员的提拔任用,不少有才干的才俊都汇集到了北周朝廷,像王褒、庾信这些流入北方的名士之前都受明帝宇文毓赏识,武帝都继续升官重用。虽然对王褒、庾信个人内心不一定满足,但体现了当时北周大力提拔汉人官员的开明风气。正是年富力强的武帝宇文邕转变了历史的车轮,北周的全面整顿为隋唐的强盛打下了坚实基础,他的一番改制是结束南北朝动荡最为重要的一个阶段。
首先强化了府兵力量。充分吸收汉人农民充当府兵,当兵不光本人可以免除租调和徭役,其家在三年内也可以不交纳租调和服徭役,因此大量释放为地方豪强、世家大族所控制的农民,通过均田和府兵,统统直接为朝廷所掌握。这是武帝对释放民力,充实军力所作的一项重大改变。宇文邕非常重视训练士卒,在征伐北齐前曾多次“ 大射”“讲武”,举行大规模演习,以《周书·武帝纪》记载就有十余次。如保定二年十月,“御大武殿大射,公卿列将皆会。”天和三年(568 )十月,“亲率六军讲武于城南 。京邑观者,舆马弥漫数十里,诸蕃使咸在焉。” 其声势和规模可见一斑。建德二年十一月“亲率六军讲武于城东。... 集者军都督以上五十人于道会苑大射,帝亲临射宫,大备军容。”在训练中,武帝“服短衣,享二十四军督将以下,试以军旅之法”,还“集诸军将,教以战阵之法。”
建德四年(575)吞并北齐以后,武帝进一步把改制扩展到整个北方,大量释放民力,充实北周实力,并收获百姓拥戴。这年八月,下诏“凡诸杂户,悉放为民,配杂之科,因之永削。”十一月规定“自永熙三年七月以来,去年十月以前,东土之民,被抄略在化内为奴婢者,及平江陵之后,良人没为奴婢者,并宜放免,所在附籍,一同民伍。若田主人犹须共居,听留为部曲及客女。”次年,又下令释放豆卢宁攻打江南武陵等地所俘“民庶为人奴婢者”成为百姓。他还注重广辟农田,兴修水利,于“蒲州开河渠,同州开龙首渠,以广灌溉”。即便将一些人“留为部曲及客女”,没有完全释免为民,但身份上也较为自由,人身地位比奴婢有所提高。宣政元年(578 )三月,武帝最后一次下诏释放奴婢:“柱国故臣卢宁征江南武陵、廊平等郡,所有民庶为人奴婢者, 悉依江陵放免。”
武帝宇文邕将广大北方地区内的奴婢、杂户一律释免为平民是一项空前重大、具有深刻意义的行动。之前的历史上,虽自两汉以来有过刘邦、刘秀等数次下诏释免奴婢的先例,但像宇文邕这样明确将历年来大批的公私奴婢一律释免,尤其对非各部族百姓一视同仁的宽大政策,可以说绝无仅有。因此,北周很快在整个北方得到民众真心拥护,北周的力量迅速强盛,统一天下的实力就基本达成。
建德六年(577)底,宇文邕又颁布旨在控制豪强大族的“刑书要制”,指纠集众人持武力强盗一匹以上,纠集众人不持武力强盗五匹以上,监临主掌盗窃二十匹以上,小盗及诈骗得到官物三十匹以上,正长隐匿五户或十丁以上、隐没上地三顷以上者,全部处死刑。“刑书要制”虽然看似包含针对下层民众的条文,但主要是针对豪强地主。当时北方原来世家豪强很多的原来北齐境内,世家豪强劫掠财物、隐没人口土地是一个普遍现象,史书形容“富者连珍亘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原来实行的均田令.成了一纸空文。所以武帝在“六条诏书”的基础上进一步制定了“刑书要制”。
这期间最引发后世争议自然要数武帝毁佛,列入三武一宗的劫难之一。实际上早年间,武帝宇文邕对儒释道三家思想都一视同仁,甚至还比较倾向佛教。天和四年(569),武帝刚刚亲政,集百官、道士、沙门、名儒2000多人展开讨论,判定以儒家为先,佛教为后,道教最上。由于僧昄、僧猛、静蔼、道积等人抗争,未能实现。次年五月,武帝再次召集大臣、名僧、高道进行辩论,在会上佛、道论争非常激烈。据传原本智炫挫败道士张宾,但周武帝护短,斥责佛教不净,智炫还答:“道教不净尤甚。”这期间,更有卫元嵩上书风波。武帝一时未能做出决断,自天和至建德中,据说先后七次举行论辩大会。武帝本只想用一种比较公开,又名正言顺地方式处置南北朝以来已经非常奢靡的佛教。但通过辩论发现道教的弊端也暴露,因此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武帝宇文邕做出这一决策和其他推行的政策都是同一背景——释放民力,让朝廷富裕,压制前朝崇佛的奢侈习气。南北朝佛教极度兴盛,北魏、北齐都长期兴建寺庙,收揽流民,虽然有救济疾苦的善心举动,但大量囤积田产,收纳贵族豪强的香火钱去开凿石窟,塑造佛像,却也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大地主。
北周武帝立国反其道而行,统统排斥各种奢靡生活。过去有不少观点认为,武帝毁佛的背后夹杂了崇道因素。但近年来一些观点认为,武帝虽然对道士比较优容,但是否算崇道却值得商榷。一方面,建德三年下诏时,僧道一并废止。另一方面,这一重要举措的最重要的进言者是一个还俗的僧人卫元嵩,并不是听信道士张宾的一面之词。
卫元嵩本是蜀地益州野安寺僧人,因为举止狂放,被其他僧人批评。之所以如此,实际上卫元嵩主要更倾向于谶纬术数,不是纯正的佛学。卫元嵩对批评心怀怨恨,就到长安游历。天和中(566-571)造作谶纬,预言世事。武帝即位后,元嵩上书诋毁佛法,并与道士张宾进言废毁寺院及僧尼,这才有了毁佛的举动。后世可能根据一些简单论述,认为卫元嵩是一个投机分子。实际上,武帝宇文邕生平并不大迷信,虽然卫元嵩有揣摩皇帝心思的一面,但上书所言却并不是一味胡说八道,带有一些具体安置措施的意思。
卫元嵩认为佛寺并不能保佑天下苍生。“国治不在浮图。唐虞无佛图而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大周启运,远慕唐虞之化,宜遗齐梁之末法。”他认为君主本身就应该继承佛的志向,通过治理而解救民众。“佛以大慈为本,安乐含生。故嵩请造延平大寺,容贮四海万姓,不偏立曲见迦蓝,偏安二乘五部。”他解释这个延平大寺,“无间道俗,罔择冤亲。以城隍为寺塔。即周主是如来。用郭邑作僧坊。和夫妻为圣众。推令德作三纲。尊耆老为上座。选仁智充职事。求勇略作法师。行十善以伏未宁。示无贪以断偷劫。是则六合无怨纣之声。八荒有歌周之咏。飞沈安其巢穴。水陆任其长生。”几乎带有一些后世乌托邦组织的色彩。但没过多久,卫元嵩也莫名其妙不再受武帝欣赏(本质上武帝并不依赖他的一些谶纬预言之术),他返回成都附近的什邡居住,一直以研究周易为主,留下关于论述易经的著作《元包经》,在周静帝期间病死。
当时个别道士的确比较受武帝欣赏,如张宾、焦子顺。张宾这个人在北周到隋朝期间非常离奇,他的家世背景很普通,也不是什么高人宗师的得意弟子,但他确实很有能耐,精通天文历法,也懂阴阳术数。《续高僧传》中说,张宾其实不善言辞,在论辩中败给了僧人智炫。但通过卫元嵩的进言,武帝支持他们,灭北齐以后坚决推行到整个北方地区。武帝顶住了朝野争议,有僧人还抗辩说:“皇帝这样对待佛祖,死后会堕入阿鼻地狱。”武帝宇文邕丝毫不以为意:“只要百姓得到安乐,我受下地狱受各种痛苦无所谓”,作为一个出身鲜卑族,又生活在佛道那么风靡的时代,宇文邕单凭这一点都体现非常难得的超前思想。
但张宾在北周武帝期间其他事迹并不突出,再次证明武帝并没有特别重用他。反而《隋书》卷十七《律历志》载:“时高祖作辅,方行禅代之事,欲以符命耀于天下。道士张宾,揣知上意,自云玄相,洞晓星历,因盛言有代谢之徽,又称上仪表非人臣相。由是大被知遇,怪在幕府。及受祥之初,摧宾为华州刺史,使与仪同刘晖…议造新历,仍令太常卿卢责监之。宾等依何承天法,在生加增损,四年二月撰成奏上。”据周一良先生研究,杨坚虽然历来评价是作为很突出的皇帝,但既崇佛也信道,年号“开皇”“仁寿”具有浓厚的道教符命色彩,这正是张宾能够荣耀新朝的契机,同样证明张宾的天文历法造诣非同寻常。
宣政元年(578),武帝宇文邕趁着军力强盛,开始亲征突厥,动用六路大军,准备将这个后背的钉子连根拔起。但宇文邕偏偏在征突厥的途中突然病倒,令人十分意外的是回到洛阳当天就病死,时年仅三十六岁,史书甚至连他生病的症状都没有留下记录。以至于正在创造赫赫功业,假以时日很有希望一统南北的北周武帝,成了一颗闪烁流星,甚至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突然死亡也成了千古之谜。
从个人性格来说,宇文邕早年活得十分压抑,内心比较孤苦,幼年时就和异母弟宇文宪一起送到被送到大臣李贤家,由李贤的妻子吴氏抚养,因此宇文邕和宇文宪小时候感情基础不错。后来宇文宪与宇文护走得比较近,在除掉宇文护之后,宇文邕还念着小时候的关系,也知道宇文宪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对这个弟弟比较信任,宇文宪果然在消灭北齐时成为至关重要的人物。周武帝除了逼不得已除掉亲弟弟宇文直,对其他几个兄弟基本都不错,不光宇文宪是宗室将才,其他像宇文达、宇文纯关系都比较密切。
对于他的死,历来猜测还剩出自鲜卑权贵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武帝宇文邕大刀阔斧的整顿表面看似乎是继承宇文泰的遗志,进一步强大国力。但武帝的作用方向却似乎与宇文泰相反,他的宗旨平衡下层的利益,扎扎实实巩固北周的社会根基,正为后来隋唐大一统的强盛牢牢打下一个基础。好比大量释放掠夺的奴隶,使这些人获得了自由身。同时他极力压制鲜卑权贵,尤以其弟卫王宇文直为代表,逼得宇文直图谋不轨而被杀。
目前比较多的一种观点认为,他的太子宇文赟也就是后来的北周宣帝嫌疑很大。这对父子的关系很不和谐,自宇文赟小时候起,武帝宇文邕对他管教就十分严厉,非常担心这个太子不合格。可能出于很深的顾虑,害怕重蹈前面被宇文护压制下的悲剧。宇文赟一直很郁闷,就爱喝酒,但武帝多次明令禁止给太子送酒,甚至想废掉宇文赟,还很露骨的说过:余儿岂不堪立耶?
宇文赟面上不敢表露,内心世界可想而知。事实上,宇文赟是城府颇深的人,史书明确写他虚情矫饰,很多比较严重的想法都隐藏起来,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对武帝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并不让人意外的。例如就在宇文赟在位时,派人害死了宗室名将宇文宪,和北齐后主高纬一样犯下害死兰陵王的蠢事。
后世很多人都相信,假如齐王宇文宪不死,他和赵王宇文招关系比较好,两个人完全就能防范杨坚。北周至少不会那么轻易地丢掉江山,这的确是一个有理有据的假设。因为宇文宪在武帝活着时几次提醒防备杨坚,正如笔者所言,宇文邕对一些江湖传言是不大相信的,而且杨坚在武帝跟前十分小心,以当时情况来看,倒显得宇文宪是听信小道消息而猜忌杨坚,所以武帝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第一层;另外,武帝最后两年对宇文宪数次针对杨坚确实也比较警惕,因为杨坚已经是亲家,他的长女恰恰嫁给了宇文赟,也为宇文宪的死埋下了伏笔,这是第二层,宇文宪出于担忧杨坚给自己倒埋下了悲剧的种子。
正因为宇文赟是一个糊涂家伙,只会贪图享乐,仅仅三年就因酗酒贪杯而病故,杨坚在当时就已经与女儿联合起来,随时要接管朝政大权。杨坚能够轻易成事,不无侥幸,这就是女儿在宫里及时传递消息,假如身为皇后的杨氏不配合,宇文赟贪玩躲在深宫,杨坚出于礼法,是不可能那么容易控制宫廷的。但是,杨氏没有给皇帝剩下儿子,不少史料分析,宇文赟对杨坚还是警惕的,夫妻感情比较疏远,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贪图其他女色。静帝宇文阐也是原来的宫人朱氏所生,这个朱氏要比宇文赟大十来岁。一旦儿子宇文阐登位,杨氏虽然是重臣之女,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但儿子难免会亲近生母,杨氏地位可能会受到威胁。
杨氏自然而然会想要父亲杨坚完全掌握局势,得到杨家的扶持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威信。事实上确实如此,杨坚在做好一切准备以后就彻底改朝换代了,隋朝诞生了,很显然,凭借武帝打下的基础,隋朝养精蓄锐数年就富庶强盛无比,顺利完成统一大业。
201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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