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昨天刚才做过手术,需要有人陪床,但又不能见人,只是专辟一屋,随叫随到,以备急需呼唤。这个时候,四下空荡,工作暂时告假,读书似无心绪,娱乐又不合宜,牵挂又无从说起。因为母亲的关系,忽然想起童年,又想到何以成为现在的我。
这是前日在列车上随手画的小时候家里的窗,没有现在的这么时尚,很土很糙很旧很温暖,记忆犹新。这窗户一直镶嵌在黄河支流伊河滩边靠近焦枝铁路的一个小院的靠西边的临街瓦房。虽然现在已经破烂不堪,随时随地都能委顿在地。左邻右舍都起了高楼,我的老家依然老旧。
我不敢进去,不仅仅是怕屋子塌了,是害怕看见我小时候画的画还在墙上贴着。
我应该还不识字的时候,画了一幅小人书的封面,是大侠霍元甲,我把人脸画的有几分像,连霍元甲三个粗粗的行书连笔字都是画下来的。画完贴在墙上,睡觉前也看,睡醒了也看。我小时候画过水彩,是在老师教之前自己画的,笔触粗糙,但我从远处看,比如把画贴在里屋的墙上,站在外屋门口,往里看,经过眼光的自动混合,距离过滤掉了粗糙,产生了一种朴素的美,会看见水波荡漾,活了。后来我知道,这很印象派。
我分析我自己,也是如此,苦功夫下的不多,只有灵光一闪,远远地看着,似乎还成,认真地研究,我到底精通什么?艺术?文学?宗教?心理?似乎都是泛泛。我之所以能够在北京混下去,十几年不被淘汰,不是我有什么专业度,只是因为整体上来说文化行业专业度不够,综合素质高的更不多。
我家在火车道旁,窗玻璃被来往的火车震碎了,玻璃泥脱落,红漆剥落⋯⋯我和姐姐跑出去看火车,看到火车的背影拖着漫长无边的铁道。月亮照亮了回家的路。有一天,我发现走到什么地方,月亮都照着我。无论躲到哪里,她都能找到我。我匆忙跑回到家,关上门。从窗户里偷偷地看,呀!她又找到我了!
既使其他的优势都没有,我都不会自卑,但有一点会一一不会说话,不仅不会说场面话,也不会说体贴话。这对我的难度似乎大过一切,我现在虽说也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佛法,讲修行与生活,但是很少说客套话。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看重世故人情,而讲究太上忘情。这在骨子里符合自己的天性。我在FH出版社年会上给社长谈文化谈文学还行,但最后碰杯的时候,他笑眯眯的贪污犯嘴脸等着我说什么与别人争奇斗艳的祝福语的时候,我只是说:社长,干!
久经沙场的老社长当然无所谓,但我想被重用是没戏的了。
我的职场生涯平淡无奇,主要是靠自己的一点无心插柳的小努力所形成的小成就打动别人,以获取一些生存的空间。我的事业心在平均线以下,我的闯天涯的想法主要是凡高、高更、崔健这些艺术家带给我的,丝毫没有创业家为钱闯世界的想法。
这是为什么我不关注怎么做项目,而只在乎做有形的作品。
这从操盘的角度,当然是前者挣钱,而后者就可能成为工匠,工匠精神与做项目在内在是冲突的。因为工匠专注于自己的心,作品要对得起自己,至于是不是市场需求,不考虑。
当现实生活品质要求工匠精神的时候,悖论来了:享受高品质的生活需要高付出,享受的是别人的工匠精神带来的精良产品与服务,但专注于做自己作品的工匠并没有更多资本去享受别人的精良品质。于是结果是,资本家更多有机会享受工匠精神产生的优质产品,而工匠享受的是创造作品的过程。
想要把工匠精神与资本家创造财富的精神结合听起来完美无瑕,但是实际上因为内在的冲突,最后的结果总是资本对工匠要求这样的、他们内心本来就有的对内!心忠诚的精神。而资本家只忠诚于资本,也就是说,在不增加成本(劳动时间、生产资料等)的情况下,可以讲工匠精神,但如果让利润受损的工匠精神是不可能存在于现代化工业企业的。
通常巿场化的工匠精神都是资本扮演的。
事情的割裂不止于此。更多的心怀工匠精神的人,会因为无法适应资本运作的方式,要么放弃内心,要么放弃生命。
前者不一而足,后者如凡高、海子,更好玩的地方就是,资本总会在市场适合的时候把曾经被冷落的不合时宜的工匠精神下的作品打扮一新,重装上市,精神得以传承,操盘的还是资本。
操盘自有操盘的难题,所以得到的回报也是合理的。只是工匠精神总是只有牺牲的宿命。
我以上说的浅见其实我也不认真,它们就没想接受市场的考验,它们被发明出来,只是为了一个假装有工匠精神的人为自己的懒惰和愚笨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吧。
所以认识自己有多难啊。
我已说完了想说的话。后面的希望没有人再看了。
我今晚沮丧的是,我发现在外漂泊快二十年了,还是不会说话。尽管有很多能干精明的人士都称呼我为老师,且不是客套而是真真正正感受到我在某些方面的悟性超越常人,且我自以为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非凡体验,但是我还是发现自己最自卑的地方依然没有改变。
你别再往下看了,我只想说给自己听。我又不做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做10万+的自媒体。我只想认识一下自己。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妈做完手术,我去探望,看她插满管子,我充满关切地问:妈你疼不疼?
她皱眉不言,脸上一丝不悦,聊了几句,护士让我去买很贵的一小瓶白蛋白,跑去买回。妈嘴动出声,我再凑近问她,她急说要侧个身,我帮她,手不知怎么推、搬,护士过来弄,她闭眼皱眉,让我出去了。
我竟然有一点点没心没肺的轻松感。
我没想过她会怎么回答,直到晚上爸说了他的问法:疼能忍吗?
爸还注意到:尿管已经拔掉,胃管还不能去。他告知妈,多祷告,主会保佑,你要下定决心,不怕疼痛,排除万难,一定胜利。
我瞬间觉得自己白活了。
我如果还想活下去,我给自己的解释是: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长,必然会在另一个地方短。
或许这世上本来就是有适合地球和不适合地球的物种吧。在进化的河流之中,大浪淘沙,能够慢慢淘汰掉也是合道的。
但我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逃离,不是为了艺术,只是为了自由。我修行也不是为了成佛,只是为了自由。
但是很可能,我终将无法实现,直到离开地球。而佛教给我的启示是,这还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