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草
先开,姓曾。
认识他不是从名字,从他的习作。他写了一篇介绍自己的文章,说先前在老家时和一帮小兄弟为一句话和人家大打出手,虽然鼻青脸肿却引以为豪。从他的字里行间,我一点也看不出他对打架这样的血腥行为有任何的羞耻之心。离开故乡,于他而言,有一些不舍,但小孩心性,忧伤是淡淡而浅薄的,说一声“兄弟们,再见了”,“我便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车。”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想到他回顾往事时的眉飞色舞。文字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仿佛又看见一个少年的沈从文。
我们真正认识是在运动会上。
他跟许多小伙伴没有比赛项目,甚或有项目也不在意!运动会对于整天被关在教室里的小孩来说就是名正言顺的自由时间。在这样的时间里,他们总是能想出各种玩的花样。这次玩的时间最长的一个项目就是斗草,开了三天运动会他们结结实实斗了三天。
许多小孩只是凑热闹,别人玩什么自己也就跟着玩什么,其实大人又何尝不是从众的盲流呢?但我知道,明显地知道,先开不是这种人。斗草,他是最投入的一个。
所谓斗草,就是在操场的周边的草地上找到老的草茎,两个人,两根草搭在一起,扯,被扯断的一方算输。
先开总是笑呵呵的,嘴里喊着:“谁来跟我斗?”他仿佛一直都能找到最结实的草,别的小孩的草经不住他拉,他会接连拉断许多人的草。然后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论多结实的草,磨得时间长了,总会断掉的。别人的草被拉断时,大家都会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唯独先开的草被拉断时,总会爆发出轰动几个班级的笑声,那是起哄式的嘲笑。
然而先开并不生气,总是傻傻的笑着。他又去找新的草。
大家,包括我在内,对先开寻找到的草都有一种想马上就扯断的欲望。
我是他们的老师,他们向来都会给我留点面子。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尊敬是不诚恳的。我也知道我还没有走进他们的内心。尊敬也仅仅因为面子。
我要求和先开斗草,旁边也有人给我拿来自以为最结实的草。和先开的草搭在一起,两个人开始扯。因为有老师参与,其他学生都围过来,大多数人都在给我加油。我知道,一方面是他们输给先开的太多,二一方面如果我输了,他们可能也会以为,我和他们水平一样,自己就不丢人了吧。
拉锯在进行,我明显听到我的草在“吱吱”地叫。先开大吼一声:“开!”我的草应声而断。“哈哈哈哈,老师也是个草包!”旁边的人也跟着一起哄笑起来,惹得别的班级学生一脸迷茫,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大伙都平静了。我叫先开坐在我边上,问他什么样的草才是最好的。“你要找扁的,水分不要太足的,但也不要太干的,你拔都拔不动的草才行。咱们班周围最好的草都拔光了。我这根是在远处拔的。咱们的人都跑不了那么远。”我看看先开所说的地方,那么远其实也就几十步。
“这根草你拿着。”他顺手把那根战胜了许多草的“草王”放在我手上。“我不能拿你的草王!”“你拿着吧,我还会找到更好的草。”
先开去找草的时候,我找到了一根细电线,草战胜不了先开,电线也不能吗?
我在电线上缠上草,等着先开回来。
当他再一次用他寻回来的草战胜其他同学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的得意和其他人的愤愤不平。我要和他斗。那根电线已经被我缠绕得看不出一点痕迹。
手搭在一起,草和电线肌肤相亲,一声“开!”我的草安然无恙,先开的齐茬断掉。他笑着,露出两颗老鼠牙:“我输了,你是草王。”
听着他的话,我有些难为情:“先开,我的草里裹着电线。”
“那也是我输了,我的草断了,你这根就是草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在场的时候,你又能说什么呢?
我那时想到的是丢人,是不光彩,是不仗义。我不是先开的对手。在斗草上,我们都不是先开的对手。不论输赢,他都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