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忧伤的过往


收拾旧物,又看到了那条格子手帕,正巧电视里在放Bee Gees的《How Deep Is Your Love》这首歌 ,蓝色的音符雾一般氤氲了耳际,渐渐弥漫出忧伤的烟幕…岁月斑驳了青春的画面,却明晰了记忆的脉络。最后一次见到巫帆距今,整整八年了。

巫帆是我表舅的堂弟,我们很小就相识。那时候逢年过节、一屋子亲戚到舅姥姥家聚会,印象中的他:高大挺拔,眉浓目清,笑起来仿佛能洒下一地阳光。他比我大四岁,加之那七拧八绕的亲戚关系,我从不认为会与之发生任何特别的交集。

高考前三个月,我忽然发现小男友、居然一直背着我和别人交往!第一次恋爱的我当时就懵了,脑袋"嗡嗡"一片空白。逃了课,蹲在马路边,哭的稀里哗啦。那种实实成成信任一个人却被踩在脚底的委屈感、犹记于心。

我背着书包在公车站,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来往车辆发呆,顺便记车牌号码。是的、我喜欢记车牌,忘了什么时候养成这种癖好。

"夏沫生?"

这一句健朗的男声冷不防从身旁传来,吓得我一楞。巫帆一身轻便的休闲装,款款向我走过来。他轻轻笑了,在我面前站定,"你,放学了?"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他看不出我是逃课吧?看出来又怎样?难不成还会跟我父母说?算了。不过…还是撒个小谎吧...

"嗯,今天没有晚课。"我低下头、冰淇淋有点化了、滴着奶油,赶忙吃了一口,又发现手已经粘乎乎、索性将它扔到了垃圾箱。

巫帆递给我一块手帕,叠得平平整整,淡蓝色格子,干干净净。我擦了擦手,刚想还给他,忽然间意识到: 都脏了,要不要还呢?就这么尴尬地犹豫着,他先开口了:"记得你舅跟我说过、你家住在城南,在这坐公交不是要回家吧?"

我一慌,将手帕团到手心里、塞进外衣兜。"不是...就想随便逛逛啊。"我承认自己没有撒谎的天赋。 "那你在这干吗?"转移话题是不错的方法。他说,他在附近酒吧上班,本来今天休息,老板临时打电话叫他来谈事情。"哦,那我走了。"

"正好,我也没什么事,送你回去吧!"巫帆叫住我,竟然摆出"长辈"的架子,不由分说与我同行。无奈,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想怎么溜之大吉,一边和他说话。他喜欢听欧美流行音乐,讲了很多这方面。气氛竟渐渐变得放松、亲和,我们第一次聊这么多。

到家之后,他给我发了短信息: 女孩子晚上在外面瞎逛很危险。高考前会有压力,想一想即将到来的长假期、你一定能坚持到最后!

也许是一个人撑得太辛苦,小小的世界里那些阴郁的心情、那些不能对父母说、不想跟同学讲的事,终于,有了可倾诉的对象。巫帆,就这样走入我的生活里。


高中最后一段日子,有巫帆的短信息陪我共同渡过:鼓励,开解,打趣,督促。他似乎成了我的课外导师。虽然高考成绩是意料中的糟糕,至少上了邻城的一所大专。

大学开学前,巫帆请我去西餐厅,点了一桌子精致的吃食,还开了瓶红酒,但只许我喝半杯,剩下的,他几乎喝了大半瓶。

他说:"沫生,我真的很开心,首先是为你庆贺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然后…其实今天我去看了我爸。"

听我舅讲过,巫帆的爸爸很好赌,曾经把他上大学的学费赌光。他父母四年前就离婚了,之后他和母亲一起生活。

我切了一小块牛排,抬头看见他眼圈红红的,他接着说 :"他现在又有了家庭,孩子...我想这样也很好…"

"你以后会更好!"我放下刀叉,充满信心地望向他。巫帆孩子似的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又撒下一地阳光。

只是,仔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透明的灰暗,是那种见了太多污浊之后的灰暗。我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而惊奇不已。即使,他英俊得像是来自二次元。

巫帆也在看我,专注而认真。良久,我咯咯地笑了,"还是你厉害啊,我跟同学玩这种面对面盯住对方的游戏时,每次都输。"

我喝了一口果汁,可他还是在看着我,而且眼神有点火辣辣。可能,我脸红了。于是,故意大声说有点醉,要走了。他好像要说什么,终究是咽下了。

他打车将我送回家,末了,递给我一张Bee Gees的专辑,"送给你的。"说完,他拉上车窗,扬长而去。

我将CD插进电脑机箱,躺在床上,轻快的旋律徐徐而来。心里突然一阵悸动,抓起手机,给巫帆打电话,"嘟嘟——"几声之后,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竟一时语塞。刚要说专辑很好听时,电话里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我马上挂了电话,关机,蒙上被子,可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打开手机,蹦出三条信息,一条是高中同学曲澜,她即将和我上一个大专,约我开学时一起去邻城。还有两条信息是巫帆发来的,两条同样的内容: 我可不可以爱你。我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心里乱糟糟,最后,还是把信息删了。



大学生活,如期而至。从陌生、不适、习惯到习以为常,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窝在宿舍看电视剧,或者偶尔和曲澜逛街。又懒又宅还不屑于鸡毛蒜皮的我、显得特立独行。其实内心对未来一片迷茫,常站在天桥上、看下面车辆穿梭来往...想念他,非常。我和巫帆,已经半年没有联络了。

阳春三月,新学期开始第二个星期。我和曲澜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我托着腮,用另一只手、在垫于书上面的白纸上涂鸦。曲澜一边看言情小说,一边跟个打字员似的、发手机信息,从上课到现在我就没看见手机屏暗过。

不用问,肯定是她那个豪气男友!她常跟我念叨这个男的"又买限量版包包给我了"、"又换车了"诸如此类。

每当看到她在镜子前化一个小时妆,挑半个小时衣服时,就知道她又要去约会了。还总是边喷香水,边"教育"我:大沫沫!看什么看!你挺漂亮一女的、就是太宅!成天在宿舍里看TVB,能看出对象来嘛?!

"滚滚滚!" 我嘴上强烈鄙视,心里寂寞冷。

我瞅了瞅手机,快下课了,问曲澜中午吃什么。她头也不抬,"一会儿跟你说。" 我早察觉到她最近有点不对劲。果不其然,课后,我们去食堂,打完饭,她找了个最角落位置,扫了一眼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探着身子,神神秘秘小声对我说:"完了!峰子出事儿了!"她说的是那个出手阔绰的男友。

"咋了?"我放下筷子,发现她脸都有点变色了,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她瞟了一眼刚经过桌边的两个男同学,攥着拳接着说:"他,哎呀、藏了‘上头’一批货,被告密了!现在都在找他。他刚发信息说,可能也会找到我..."曲澜很少这么害怕,虽然她说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严重性可想而知。

我和曲澜商量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报警,可不报警、以下的每分钟都像有个定时炸弹,瘆的慌。我只能陪着她躲在学校里,一步都不出去,不断祈祷这件事快点解决。我问过她,如果峰子把货还回去,会不会没事?她不住摇头:"回去?他就废了!你不懂,那种组织里的规矩可比咱学校要严!"

接下来的几天,曲澜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她早都联系不上峰子,手机关机,杳无音讯。星期六早上,我洗漱完回到宿舍,曲澜告诉我手机响过好几次,才看到是巫帆的电话,蓦地、我心头一热,拿起手机、又放下,来来回回几遍,曲澜忍不住了:"老年痴呆呀你!" "滚蛋!" 我终于还是只给他发了信息。

一上午,我都窝在床上,和巫帆发信息。说了彼此近况,又闲聊些心情啊、感悟啊,也简单讲了同学曲澜和古惑男友的事。巫帆一再强调一句话: 保护好自己。后来,他又拨过来电话,我听到他的声音,感到心安,原来,这是我一直想念的人啊...

这时,曲澜接到一个电话,只说了几句就皱着眉头挂断了,然后开始换衣服,她心急火燎地说,是峰子从前带过的一个小弟、说有要紧事要告诉曲澜,让她去校门口。我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先挂了电话,临了,好像听到巫帆说了声"别去"。

急着陪曲澜出去,巫帆又打来三遍电话我才接起来,快走到校门口,曲澜好像远远看着了峰子的手下,快了几步迎上去,我在后面跟着,抬眼看到曲澜正被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拽着、拉上一辆黑色商务车。



我跑着追上去,最后被车子扬起的沙尘迷到眼睛,不过、还是记下了车牌号码。心神甫定之际,方想起手里攥着的手机还在通话,贴到耳边,刚"喂"了一声,巫帆洪亮的嗓音立即追来:"沫生!你在哪?刚才咋了?!"我讲了看到的情况,他似乎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你同学应该是被人设计了。他们找到她、无非是问她男友的下落..."

"她现在特别危险是不是?我必须报警!我记得他们的车牌号!"我打断巫帆的话。

"你先别急,等我打几个电话、有朋友在邻城,这事儿、我来做。你现在把车牌号发过来,然后回去宿舍,安静等我的消息,相信我,很快!"他一字一句说得笃定、清楚、不容置疑。

我回到宿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时间分分秒秒流过,曲澜会怎么样?怎么办?巫帆能解决这件事吗?还是报警?!忐忑,焦虑...大概过了四十分钟,巫帆打来电话,他说他打听清楚了,峰子的"上头"是他朋友的哥们儿,有点交情,已经联系上那个老大,曲澜过一会儿就能被送回来。

虽然我多多少少听家人说过:巫帆认识很多三教九流,其中不乏一些"捞偏门"的大佬。可还是惊奇于这么快就能搞定这件——在我看来火烧眉毛的事儿!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过段时间,我去看你。"巫帆说完就挂了电话。

一个小时之后,曲澜回来了,毕竟受了惊吓,好像哭过,一进屋就抱着我呜呜地哽咽,半晌,躺床上睡下了。好在周六寝室里就剩下我们俩,否则不知要被添油加醋传成什么样的校园新闻。

第二天,我和曲澜在寝室里吃外卖,她第N遍发表感言:"大沫沫,你有个那么牛逼的男朋友,都不告诉我!昨天要不是你们救我,估计现在都回不来,峰子那个杀千刀的,我恨死他了!"说着又咕噜咕噜吃上了。

"你真的不能再跟他联系了!否则谁也救不了你!还有啊、你耳朵是不是进水啦、我说过多少次、他不是我男朋友——"

"表舅的表哥!"

"是堂弟!"

"贾宝玉还是林黛玉的表哥呢!"曲澜说完做了个鬼脸,开始收拾桌上吃完的残局。我无奈地翻白眼。

一个星期后,巫帆来到我在的城市。那是个晴朗的丽日,天空呈现水蓝色,朵朵奶白色的云彩悠游荡过,微风清习,路边的草啊花啊都悄悄舒展开来,处处透着人间四月天的香气。

我穿了一件肉粉色的束腰风衣,脚上登了一双灰色的中筒靴。将长头发半束起一个小辫,背了一个深灰皮双肩包,就这么在曲澜一阵坏笑里走出宿舍,一路上是自动"吸粉"模式,又懒又宅的我今天格外透着"骚气"啊、呵呵。这没什么!无非就是、春心动了呗!



巫帆英挺地等在校门口,他穿了一件黑色长版风衣,衬得身材更加修长,略卷短发修剪得很时髦,郎眉星目,高鼻薄口,气宇轩昂。他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线。从小相识的近水楼台,反而因熟稔忽略了彼此的模样,现在看着他,一时间竟新鲜极了。

他向我款款走过来,目光专注而犀利,走近后、满眼的笑意盈盈,"你穿粉色很好看。"我偷偷得意地笑了一下。他的大手小心地轻轻碰了碰我的头,像是在宠溺一个小孩子。"今天时间都归你,说吧、想去哪里野?"

我们在游乐场的云霄飞车下面,呕了好一会儿,看着对方近乎"惨白"的脸,滑稽地笑了。第一次坐那个飞车,从前实在不敢,今天不知哪来的豹子胆、自告奋勇要玩!巫帆也是恐高的,居然陪我一起疯。机械极速滑行至最高点时,大脑是空白的,心脏仿佛要掉下来了!

忽然间、他的手、大大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十分之一秒内、我们默契地十指紧扣。飞车已从高点滑落,耳边似有火车鸣笛呼啸而过,顺着弧形轨道、奔向归途。执子之手,原来是如此美好的事...

我让巫帆给我夹娃娃,夹了20次,毛都没夹到。我装气呼呼的样子,他也不恼、带我去逛街,买了一件又一件小礼物: 水晶发夹,胸针,钥匙扣。吃饭的时候,我摆弄着这些精致的小玩意,雀跃得乐不可支。巫帆将风衣叠放在旁边空位上,乐呵呵给我倒果汁,"你还真好满足呢,傻丫头。"

月夜朦胧,我和巫帆在路灯下走着,他悄悄牵起我的手,我转过头、不让他看见我羞赧地红了脸。校门口,我们轻轻地拥抱了。我闻到一股很清新的味道,但他从来不用香水,这个味道就是传说中的费洛蒙吗?他一直目送我回到宿舍楼。独自躺在床上,心怦怦跳着,脸颊火热。

巫帆每个星期都会来看我两次,有时只是在一起吃顿饭的功夫,临别时、拥抱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生日那天,他漫不经心地递给我一个盒子,没有包装,打开后,眼前居然是一颗闪耀的钻石!他看到我又惊又喜的样子后、才满足地补充道:"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半年后,他在我们一起躲雨的屋檐下吻了我。"等你毕业,我去跟长辈说我们的事,好吗?"巫帆环抱着我,下巴抵住我的头。这个问题,我一直都逃避,像窝在学校的金字塔里、暂时不必理会现实一样,我比鸵鸟还鸵鸟。我深深洗了口气,撒娇道:后天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我们约定后天上午见面。可是,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了一天,他也没来。他的电话关机了。之后的半个月音信全无。

无风无雨也无晴,整个人空空荡荡,像被放逐到荒岛的孤魂。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打电话,但毫无例外的关机。

接到表姨电话时,我正在收拾皮箱,十一长假到了。

"沫沫,十一回来,咱们先不聚了吧...哎,巫帆、就是你表舅他堂弟,半个月前出事了,没抢救过来...有人说他靠女人上位,忽然又和人家闹翻了,才...沫沫?你在听吗?喂?沫..."

她在说什么?失心疯吗?!我才不要听见!手机在地上闪着,眼前渐渐模糊,手却还在不停整理皮箱,我知道、巫帆好好的,他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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