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关汉卿杂剧中的妓女形象

关汉卿一生创作了大约六十个剧本。他成功的塑造了许多有血有肉的平凡的小人物:有善良、正直、聪明的正面典型,也有作恶多端、卑鄙无耻的丑角。他笔下的女性人物是值得人们关注的,尤其是他刻画的妓女形象。在他描写的妓女形象中有利落老练的赵盼儿,天真淳朴的宋引章,泼辣直率的杜蕊娘,温柔软弱的谢天香。同为妓女,关汉卿把她们写得是如此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鲜明的性格特征。

《救风尘》上演了一出风尘女子智斗花花公子的精彩好戏,同时也塑造了两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妓女形象。关汉卿把赵盼儿侠肝义胆、临危不乱的聪颖形象淋漓尽致的展现在观众面前。与赵盼儿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天真浪漫、显得有点愚蠢的宋引章。在文人的笔下,妓女大多是善良温驯的无力反抗命运的柔弱的漂亮女人。在此剧中,关汉卿塑造了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妓女形象。赵盼儿有勇有谋,有胆有识。她充满着智慧,有洞察人心的本领和先见之明。来往客人的真情假意,她都善于判断,心中有数。总而言之,就是阅世深,见识广,察言观色,目光敏锐。赵盼儿早就看出了周舍的为不良动机。在宋引章要嫁给周舍前,赵盼儿就苦口婆心的劝说:“你也合三思而行,再思可矣,你如今年纪小哩,我与你慢慢的别寻个姻配。”“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谁?事要前思免后悔。”赵盼儿叫她不要轻易嫁给周舍,并预见性的告诉她:“但娶到他家里,多无半载周年相掷弃,早努牙突嘴,拳椎脚踢,打的你哭啼啼。”赵盼儿身在青楼,可谓是阅男人无数,她作为深谙世事的旁观者,十分了解周舍的为人,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言辞来打消宋引章要嫁给周舍的念头。然而,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宋引章却把赵盼儿的话当作了忠言逆耳,执意要嫁周舍。宋引章是一个入世未深,为人单纯,阅历较浅的风尘女子。她急切地希望跳出这烟花之地,一旦遇到花言巧语,善于表演,专门欺骗单纯女子的花花公子周舍,就不顾一切,不辨是非的追随他。后来她的婚后生活正如赵盼儿所预料的那般过得十分凄惨,苦不堪言。

    在当时的社会里,妓女比一般大家闺秀,家庭妇女要见识广得多。她们身处烟花之地,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尤其是男人们。在这种环境中生存,她们炼就了一双慧眼,一双能辨别好男人和坏男人的“火眼金睛”。妓女是一直以来是最会被人们诟病的一群人。她们处在社会的最低层,深受豪强的欺压和凌辱。大多数的妓女迫于生活的无奈才选择了这个行业。她们比起一般的女性更懂得人情冷暖,是非曲直;也更渴望一份真挚的爱情,更希望被认可,被尊重,被关爱。因此她们也更懂得真情的可贵。所以,当宋引章落难后,受欺凌妇女的悲惨遭遇使赵盼儿感同身受,加之昔日的姐妹情深,让她不忍对处于危难之中的宋引章坐视不理。于是,赵盼儿不惜冒着断送自己幸福的危险用美人计将宋引章从恶棍周舍的手中解救出来。赵盼儿色诱周舍,激怒周舍撕毁假休书,对簿公堂讨公正。这一系列的行动都在赵盼儿的计划和掌控之中,而她超群的智慧和胆识也展现了出来。“凭着我花朵儿身躯,笋条儿年纪,为这锦片儿前程,倒赔了几锭儿花银,拼着个十米九糠,问什么两妇三妻。”赵盼儿是一个很有大局意识的人。作为一出喜剧,赵盼儿的计谋大获成功,宋引章逃离魔抓,重获自由,并与才华满腹的书生喜结良缘。

从《救风尘》可以看出,女性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面对不幸的爱情和婚姻,底层的女性是能够运用自己的智谋去反抗,去斗争的。尽管宋引章被骗遭受不幸,在不堪忍受婚姻的折磨后还是敢于求救,极力摆脱痛苦的婚姻,说明她也有一定的反抗意识。     

杜蕊娘是关汉卿塑造的妓女形象中很有个性的一位。在《金线池》中,杜蕊娘任性,霸气,泼辣,倔强。虽然爱故作矜持,但也会见好就收。她身上有被宠坏的官家小姐的傲气和自信,同时也有市井女人的那种矫情和敏感。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气的女子。鸨母的从中作梗和挑拨离间使杜蕊娘和韩辅臣的感情一波三折。正是在这曲折的感情纠葛中,杜蕊娘的人物形象显得更加丰满可爱。

其实,杜蕊娘是一个内心很矛盾的人物。一方面,她希望自己快点嫁出去。怕自己年长色衰,人老珠黄,最终落得个无人问津,孤独终老的下场。虽为妓女,也希望像平常人家的女儿,早日嫁人,被人疼爱。年纪渐长的她也会担心粉消香退,曾对鸨母说到:“你道俺才过二十旬,有一日粉消香退,可不道老死在风尘里。”所以,当鸨母阻止她嫁给韩辅臣时,她是很焦急的。更何况难得遇上一个如此钟意的郎君,杜蕊娘怎么会轻易放弃呢。另一方面,她对爱情自己的想法和期待。面对爱情,杜蕊娘保持着一个较高的姿态。尽管杜蕊娘很爱韩辅臣,她对韩辅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教我怎生放心得下”甚至到了“爱你个杀才没去就,明知道雨歇云收,还指望待天长地久”的程度,但是她有自己的尊严。她气愤的说到:“既你无情呵,休想我指甲儿荡着你皮肉。似往常有气性,打得你见骨头。我只怕年深了也难收救,倒不如早早丢开,也面得自僝自僽。”杜蕊娘并没有为了挽留他而低声下气的求他,而是撑住了脸面。杜蕊娘很要强。宁可失去自己的爱情,也不降低姿态,使自己的尊严受到诋毁。杜蕊娘的可爱之处在于她很强势,但又不是那么蛮不讲理。关汉卿在此剧中用了一个特别高超的手段,让杜蕊娘与韩辅臣重归就好。那就是钱大尹的公堂问话。杜韩二人都是十分要强和倔强的人。他们相爱却因误会分开,彼此又拉不下脸面来解决问题,这个时候钱大尹的出场给二人找了一个台阶下。钱大尹假借“失误官身”之名问责杜蕊娘,杜蕊娘迫不得已向韩辅臣求救,并对韩辅臣许诺:“从今后我情愿实为姻缘,你只要早些儿替我周全”。最后两人误会化解,“一个青灯黄卷赋诗篇,一个剪红绡翆锦学针线”。杜蕊娘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幸福。

    与赵盼儿和杜蕊娘相比,《钱大尹智宠谢天香》里的主人公谢天香显得更柔弱、更安静些。 她不像赵盼儿那样有勇有谋,也不像杜蕊娘那样有棱有角。但她也有聪慧机智的一面。在这个故事里,谢天香像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对象。她将感情寄托于柳永,柳永却在两人感情正浓时离开她进京赶考。她又没有能力挽留住心爱的,只能独自伤感。加之,柳永离开后,频繁的官差让她身心俱疲,在无奈之中自怨自艾。她这样唱到:“是我那清歌皓齿,是我那言谈情思,是我那湿浸浸舞困袖梢儿”。在当时,一个读书人的前途是金榜题名,那么一个妓女的前途就是嫁一个可靠的男人。她们也许不奢求荣华富贵,但是一份安定的生活对她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在家相夫教子,是她们理想的生活状态。柳永的离开,给谢天香留下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她不知道柳永还会不会回来。在爱情中,她是处于弱势地位的。且不谈故事的结局如何,柳永离她而去博取功名,对谢天香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谢天香希望有一份寄托,可是在当时她和柳永的前途是未知的。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谢天香在不知道钱大尹的真实意图下而甘愿嫁给钱做小妾的原因。她渴望那种在家庭的庇护下,有一份自由、稳定的生活。但是,命运似乎给她开了一个玩笑。杜蕊娘嫁入钱家后,“到早起过洗面水,到晚来又索铺床叠被,我眼侍的都入罗帷,我恰才舒铺似孤鬼,少不的挛踡寝睡,整三年有名无实”。苦闷的生活让她心生感慨:“往常我在风尘为歌妓,只不过见了那几个筵席,到家来须做个自由鬼;今日个打我在无底磨牢笼内!”关汉卿不仅塑造了谢天香温婉动的性格,而且还赋予了她聪慧机智的头脑和才华横溢的灵魂。在钱大尹逼她放错时,急中生智更改柳永写的《定风波》;嫁入钱府后,被罚赋诗的从容不迫都体现了她随机应变的能力。

在这三部戏剧中,关汉卿塑造了性格完全不同的妓女形象,但是在这些性格迥异的女性中却有着某些相同的特性。她们都是遭受社会欺压和贬低的对象,都有着曲折的人生遭遇。但在命运的嘲弄下,她们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想办法解决问题。不平等的受欺压的生存环境让她们产生了自我保护的意识,面对欺辱敢于反抗。关汉卿是一位塑造女性形象的高手。从赵盼儿、杜蕊娘到谢天香,可以看出关汉卿对底层妇女的关怀和美好祝愿,因此他笔下的妓女总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来自底层社会的关汉卿,没有考取功名,平日喜欢与社会底层的戏剧演员厮混在一起,“躬践排场,面傅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元曲选序》)。而且,他还与当时著名的女演员珠帘秀有深的交情。那些与戏剧演员交往的经历使关汉卿对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妓女的生活了如指掌加之文人的没落处境使关汉卿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悲悯。在《救风尘》中,他清醒地意识到,在现实生活中,最有效的抵抗厄运的办法就是自己人就自己人。“英豪就在自己人中间”。《金线池》、《谢天香》曲折地反映出封建时代女性地位的卑下及其受男性摆布的命运。其间体现出关汉卿对女性命运的人道关怀和女女性问题的关注与思考。关汉卿让人们称赞的地方就在于他能把关注的焦点放在那些最平凡最普通的小人物身上,把他们写得生动逼真、活灵活现,把美好生活的理想寄托在这些美好而又卑微的小人物身上并流露出对黑暗社会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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