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如果真的有可能走进另一个人的灵魂,你会看到完全不同的世界,树还是那棵树,房还是那座房,人还是那群人,但和你看到的却完全不同。
我们可以不理解一个人的行为,但真的不能轻易评判和强加我们的要求,因为你并不知道他的处境和故事。
凌晨三点,刘忘归打开窗户,坐在阳台的窗框上,面向室内,背对室外。他呼吸急促,伴随着剧烈的心跳,他把最后一条朋友圈发了出去,痛苦在最高级别上又压上了一些重量。此时,他仍然感觉在斗争,但是又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鬼使神差的,他把手机扔出窗外。绝望袭慢全身,他孤独可怜,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无人疼爱。“妈妈”,他轻轻说了一声。
没有一丝力气的他,似乎又在集中一生的力量,闭眼、后仰,一包泪水簌簌而落。身后空无一物,但他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往窗里推自己,他努力对抗着巨大的阻力,头几乎90度的仰面对着天,后背却纹丝不动。他咬咬牙,继续用尽全力向后,终于还是打破了物理的平衡,他倒向窗外,那股阻止的力也瞬间消失,他轻飘飘的倒了下去。
完全置空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产生了可怕,孤独。痛苦的失重感充斥内心,让他没有心力思考快乐、烦恼、理想、人生,耳边呼啸的飓风吹飞了刘忘归眼中留恋的泪水,坠落让他五官扭曲,太难受了。然后,然后,风就戛然而止,哀伤无限……
刘忘归感觉自己的耳朵烫烫的,温暖袭满全身,耳边响起了辽远空灵美妙悠长的歌声,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向自己跑来,手里牵着一个身穿红色蓬蓬裙的小姑娘……
一声巨响震颤整个小区,熬夜的人和睡不熟的人被惊醒,很多人以为是汽车爆胎,只有十分敏感的几个人心里一惊,不会是有人自杀了吧。两三分钟后,寂静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十分瘆人,整个小区的人都醒了。五分钟左右,第一个警察骑着摩托来了,封锁了现场。再过十分钟,救护车来了。人们都趴在窗口向下探望,楼上的人只能看见闪烁着蓝光的警灯。除了警察,没人拍下现场的惨状。据胆大跑去看热闹的人描述,人是仰面折叠过来的,有的人踩到了豆腐渣一样的组织。
第二天,网络上开始传播与这起事件有关的消息,各种标题层出不穷。“35岁城市青年不堪抑郁症困扰结束生命”、“家庭冷暴力逼死窝囊老公”、“老婆出轨老公自杀”、“无情领导考核差评压垮老实员工”。“森西市蓓达花园跳楼”也登上了热搜。
第三天,森西市公安分局通告了这起案件“11月21日3时07分,我局接报警称蓓达花园有人坠楼。民警迅速出警到达现场,经调查,死者刘某某,男,34岁,经现场勘验和走访调查,排除他杀可能。请广大市民不信谣、不传谣,尊重事实,尊重死者及其家人。”
第四天,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刘忘归彻底被这个世界忘记了。
刘忘归的公司通知他的妻子凌雪来领走他的东西,公司已经把东西打包收拾好,一个小姑娘用手推车推来了两个纸箱。她用十分歉疚和哀伤的眼神看着带着墨镜但十分憔悴的凌雪,怯怯的说:
“嫂子,我叫杨佳。这是忘归的东西,您要看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你!”凌雪摘下眼镜,妆容精致但难掩疲态。
“哦对了,朗总本来也想下来看看你的,但是他有急事不在,就让我来了。”
“嗯,没事,谢谢你小姑娘。”
“嫂子,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忘归人特别好。”杨佳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凌雪没说话,紧闭嘴唇挤出一丝微笑。
杨佳帮助凌雪把箱子装上车,点点头,转身跑开了,边跑边抹眼泪,凌雪注视着小姑娘的背影,紧闭一下嘴唇上车离开了。
“朗总,人走了。”杨佳给朗文发了一条消息。
朗文,穿着裤子坐在盖着盖的马桶上,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害怕家人来闹事,在这里已经躲了十几分钟。
在憋闷的隔断中,朗文一直在跟老板微信沟通。
微信消息不断,老板在询问与刘忘归有关的事情。
“我听说你最近给这个员工绩效考核连续打D?”
“没有,老板,他工作表现还算正常。”
“你作为领导,没有发现异常吗。”
“老板我检讨,这点确实很失职,这个月光顾着报告的事情了。”
“去慰问了吗?”
“还没有,正跟他家人联系约时间”
“早点去吧,慰问金多少?”
“老板,按公司制度,员工死亡抚慰金三千。”
“再加一点吧。”
“好的,老板,您真是慈悲之人。”
老板给朗文发了一个叹气的表情。
回到家凌雪打开箱子,她粗略翻了翻,没有什么让她觉得有用的东西,箱子就被放到墙角去了。
凌雪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刘忘归,我给你开一些抗抑郁和助睡眠的药物,可以缓解你的状态。”森西市第二人民医院精神医学科的张医生看着刘忘归,耐心地说。
“张医生,我这就算是抑郁症吗?”刘忘归看着医生桌上的病历本怯怯的问。
张医生想了想,继续说:“这个测试是目前临床比较通行的一种人格测试量表。按这个结果看,基本可以断定你患了比较严重的心理障碍疾病。”
“……”刘忘归欲言又止。
“目前这个情况对你的生活影响可能会越来越大,从检测结果来看还是偏严重的。一定要按时服药,每个月来复查一次。另外,我建议最好配合心理咨询,因为药物只能改变你身体物理层面的失调,对于你的观念这些心理认知层面,要辅助心理咨询才可以彻底改变。”
“大夫,我不知道去哪里做心理咨询?您能推荐一个吗?我怕被骗了。”刘忘归说。
张医生点点头,在刘忘归的病历本上写了一个电话并告诉他,“这个地方可以试试。”
刘忘归拿着病历、药还有那张结论是重度焦虑的测试表,稀里糊涂的回家了。他不伤心,也不着急,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完全找不到获悉自己得重病后该有的情绪。回到家他也像往常一样,不言不语。刘忘归有那么一点想跟妻子凌雪说一声的欲望,但又极其微弱。刘忘归想,如果凌雪问起就告诉她,如果不问就算了吧。
“对了老公,昨天的检查结果怎么样?我都忘了问你了。”第二天一早上班的路上,刘忘归开着车先送凌雪到她的店里。问这句话的时候,凌雪盯着自己的手机,正在给店员布置今天的销售任务。作为老板,凌雪每天都非常忙,手机要随时连接一个巨大的充电宝。
刘忘归心里像是从冷库走到温室,一阵激动,浑身的毛孔瞬间打开。可他刚要开口,便听到凌雪尖声说道:“这个小玲!又放跑一个客户!”刘忘归什么也没说,继续开车,凌雪继续盯着手机也没再讲话。
晚上下班,刘忘归来到店里接凌雪回家。凌雪一坐上车就问:“老公,你检查结果怎么样啊?我早上好像问过你是吧,但忘了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了。”凌雪笑着说。
“医生说是重度的,蛮严重的。”刘忘归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淡淡的说。
凌雪若无其事继续盯着手机回消息,她没有进一步询问刘忘归病情、身体、情绪。回完一条消息后,凌雪抬起头,若有所思,然后说:“哎呀,我也得去查查,说不定我也是抑郁症,你信吧?嘿嘿。”
刘忘归感觉心里被抽了一鞭子,但什么都没讲。
路上,凌雪眼睛没有离开过手机,也没有再提起过刘忘归的病。表情随着手机里的内容变换,时而紧锁眉头,时而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