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是我的邻居,我的工作室和她就职的公司在同一个楼层。有时,我们在电梯间遇见会礼貌的打个招呼。从来没想过,她会成为我的咨客。
我梦到前男友了
一日,S坐在我的对面,我很惊讶,但是依然保持咨询师一贯的冷静,等待她开口。
她有些尴尬,问我:看到我,是不是很意外?本来想直接找你,但还是遵守你们咨询的流程,电话预约,选择咨询师,我选了你。
我报以职业的微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惑,找咨询师聊聊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我们不是相互了解的熟人,并没有打破咨询的设置。谢谢你,尊重我的工作。
S说:我梦到我前男友了。
我说:看来这个梦对你很有意义。
S说:是的,其实我们已经快十年没有见面了,只是通过共同的大学同学了解过他的讯息,而且这么多年我好像已经把他忘记了。可是前天晚上,我还是很真切地梦到了他,并且他的一些行为和话语带给我非常深刻的困惑。
我说:谈谈那个让你困扰的梦吧!
S说:梦里,我和前男友一起外出度假,我们入住一家酒店。然后,他说他要出去办点事情,我心里隐隐觉得不踏实,于是偷偷尾随。跟着他一路到了火车站,看到他接了一个女人。仔细听他们的对话,才明白前男友劈腿了,并我非常巧合的是,我和那个女人住在同一个房间。前男友劝那个女人换一个房间,理由是“S非常不好,做人很差劲”。醒来后,我很难过。
我问:为何时隔多年,梦境里出现了他,还是如此富有杀伤力呢?
前男友:家明
S和家明并不般配。S身材娇小,相貌普通,在学校是默默无闻的好学生,日出到教室,日中在食堂,日落回宿舍;而家明,183CM的大高个,学生会主席,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听说,家明和S在一起之前曾经拒绝过某校花的表白。
每次S问家明:这么多围着你转的女孩子,你为什么偏偏喜欢我?
家明说: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很认可,而且我也喜欢你的个性,大方、爽直、包容。
S还是觉得忐忑,自觉配不上家明,因而对家明与其他女孩子的一举一动特别留心。经过一年的考验,S和家明在一起了。
此后的一个冬天,S无意间发现家明手机上有一个号码呼出的频率特别高,存下手机号码,第二天S拨过去。不出所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且家明自己也承认和她有过很密切的接触。
S提出分手,家明不同意,理由是,他们没有做任何对不起S的事情。
S忘不了家明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满怀玫瑰的在宿舍楼下等她的场景,S原谅了家明。
一年多的战战兢兢之后,S又在QQ上看到二人的互动。S决绝地离开,走的很潇洒,头也没回,却不吃不喝地躺了五天。
前世今生
我问:在我听来,你和家明在一起非常没有安全感,并且你一直在确认家明对你的感情,这是为什么呢?
S笑着说:因为我不好看啊!他身边这么多美女环绕,我不放心。
我问:为什么不放心?不放心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S说:我怕他被其他美女拐走,不要我了。
我说:听起来是怕他离开你,离开意味着什么?抛弃你,是吗?那么我想知道一件事情,他劈腿的女孩是大美女吗?
S神情古怪地说:你说对了,就是这种被抛弃的感觉。不是美女,是一个比他大几岁,并且离异的女人。听家明说是给她亲戚的孩子做家教认识的,性格温顺,对他很照顾。这一点对我伤害也挺大的,难道我还不如一个离过婚的中年女人?
我说:之前你担心他帅气的外形会吸引好看的女孩子,现实是他找了一个并不那么好看的女人,这么看来,你之前的担心应该是多余且毫无必要的。
S有些领悟我的意思,说:哇!原来是这样,劈腿与否和长相无关,和年龄无关。为了规避这种被恋爱对象抛弃的情况再次发生,我选择结婚对象时就选了一个相貌极其普通,工作相对稳定的人。现在想来,为了解决A问题,我却非要使用毫不相干的B对策,完全搞混淆了因果关系。
我问:听起来,在没有开始某段关系之前,你就在心里预判对方会弃你而去?
S思考很久,说:好像真的是这样,对亲密关系我特别没有信心,特别害怕对方会离开。
我问:对方离开会怎样?
S说:我会很痛苦。
我问她:很痛苦会怎么样?
S说:这个痛苦让我想起小时候曾经被父母抛弃的经历,让我很恐惧,仿佛自己会没有生存的能力,会死掉。
接下来若干次的谈话都围绕着S和家明的童年展开。
S生下来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父母对女儿的降临痛心疾首,一番商量后决定扔了。外婆把S丢到路边,希望有好心人捡回家养活,走开好一段,外婆不舍得丢下那个鲜活的小生命,捡回来自己养。S从小就担心外婆会不要她,因此生长得格外乖巧懂事,打小就是个不让家人操心的小大人。
家明的奶奶嫁过来几年都没有生养,农村流传一种做法,没有生育的家庭可以领养或者过继一个孩子,孩子会把弟弟妹妹引到家里来了,奶奶抱养了隔壁村一个原本姓赵的男孩。果然,奶奶接连生下了两个叔叔和两个姑姑。奶奶想把家明的爸爸送回去,可是姓赵的那家人太败落,根本养不起孩子。
家明的爸爸从小就被告知:你原本姓赵,不姓孙;你家在隔壁村,你不是我们村的人。
奶奶对爸爸也区别对待,作为长子,结婚没有房子,分家没有地,家明的爸爸也默默接受如此安排,不做任何的抗争;幸得他读书厉害,师范毕业后当了教师。因他教学成绩突出,业务管理也做的有声有色,学校推选他做校长,他生生推掉了,理由是:我不是这个村的,我原本是个外来户,过得太好会被乡亲嫉恨的。
从家明小时候,爸爸一直教育他:出门不要与其他人有口舌之争或打架,我们是外姓的;不要与人争夺,吃点亏也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前男友这个大魔咒
我说:我们共同把你和家明的成长经历锊清楚了,现在你觉得你还怕被伴侣抛弃吗?
S说:说实在的,被抛弃的糟糕感觉已经深深印刻在我的脑子里,太难抹去了。
我说:请问是谁抛弃的你?
S说:我父母啊!
我问:明明是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抛弃了你,为什么你会把这种糟糕的感觉延续到成年之后的亲密关系?你觉得他离开你就意味着抛弃你吗?如今的你,假如离开亲密关系中的对方,你能存活吗?
S说:我没有想过第一个问题,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咨询,我也明白了离开也许意味着我们之间并不合适,是双方共同造就的,也没有必要把自己坐实在被抛弃者的位置上自怜自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若是离开,我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只是心里比较没有依靠和安全感。
我说:按照精神分析的理论,一岁之前的心理特征是“剥削”—婴儿对妈妈的需求是带有剥削性的。婴儿觉得“你是我的,是我自身的一部分,我想怎么对待你就怎么对待你,我可以为所欲为地对待你”。而你在一岁之前并没有得到照料者的充分满足,你完全没有经历婴儿期被满足的阶段,直接跳到以成人的心智去取悦和服务于父母。
你的成人的身躯里住着一个弱小的婴儿,在进入亲密关系后,被压抑的情绪一下子把你推回到婴儿期,你把婴儿期的愿望一股脑儿地投射给对方,需要他去照顾你那个没有充分被满足的自我,重新弥补被缺失的关爱。于是,你要求他是你的父母、你的伴侣、你的奴隶,你反复地向他求证“你会不会抛弃我?”,而无论对方如何回应,你都会笃定地认为“他早晚会弃我而去”。
咨询的后期,我试图引导S看到一个实相:家明无力当她的养育者和救世主。
家明从小就被父亲灌输凡事退让、不争不抢的理念,并且这个道理背后的心理机制是: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所以我不配得到这里的任何一样事物,包括感情和事业的成功,内心无力、游移不定和极端的不配得感成为家明的心理底色。
家明在S和那个女人的怀抱里游移,直至多年后一直没有结婚,都可以映照出他害怕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亲密关系中互为镜子,双方都可以以极为真实的方式照见对方,家明在S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游移、无力、不配得感,他无力与成为S的养育着、支柱,于是转而投到那个姐姐的怀抱里。那个年长他几岁的女人像一个巨大的容器,包容了家明的无力和外强中干,家明在姐姐的怀里安心地做回了婴儿。家明终于可以卸下防御、面具和包装,允许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强大,允许自己被别人照顾,家明可以在姐姐的怀抱里暂时找到真实而脆弱的自我。
S某些方面的优异表现也会激发家明的不配得感,这种低价值的自我否定驱使家明找了各方面条件都不如S的姐姐,所以并不是离了婚的姐姐有多好,或是哪个方面超过了S,而是映照出家明自己的自我评价有多低,他太需要有一个接纳他潜意识里的低自尊。
经历很长一段的咨询,S终于舒展了眉头。
她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任何男人都不是我的救世主,因为没有人可以再抛弃我;我的成长不仅限于身躯,还有我的心灵,带着觉知去呵护内心的小孩,她才能坚强起来;而对家明的怨恨也彻底释怀了,他对我也曾经全心全意地付出过,但是他太无力了;我明白他没有力量拯救我,因为他自己也在自顾不暇地苦苦挣扎,他也有他自己的未完成事件需要去面对。今晚,若是他再来我的梦里,我会把这些话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