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白的窗纱在眼底飘舞,窗冻僵在北方的时空里,将我与世界隔离开来,裁成不同意象的却又流动的长卷。
我似古老祭司,守望一阙圣殿,目光掠过梧桐树下斑驳的光影,又住进那些匆匆掠过的人影。
一个提着菜篮的老人,她立在村口,发白并惆怅,始终等不到归来的孩子。
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曾追逐孩提时的童真一一风筝那边的她,却容不下另一个女人一一爱很近又遥远。
李屠户大半辈子走在挥舞屠刀的路上,却不能挽救他的儿子,任白色埋了他的期待,行尸走肉地过活。
一群孩子住在沙漠里,被一群冷冰冰的成年人屠杀,说孩子们该死,整个世界在落泪。
他们都是我窗外的过客?而我,何尝不是他们生命中一扇模糊的窗?只能遥望却无能为力?耶利米书 22:3望着我,像望着一个怪物。弥迦书6:8问,那个怜悯的、谦卑的你呢?流无辜人的血而不知也不为,这个世界怎么了?
难道我仅是那扇“窗”?
一道“道”之门忽然打开: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我从“道心”里观照:
窗外万象,是一缕浮尘,一气升降,聚散无度一一
蹒跚的老者,凝聚的是暮气;
那群欢笑的少年,舒张的是朝气;
他们来去吐纳的应是人间正气,并得出不同的果核形状,一个个悬浮在面前;
我安时而处顺,临于窗前,自觉与造化同行,与气同在,四周流溢的是静气。
但当寒风中蜷缩卖果蔬的老人,从清晨的清晰陷到暮色里并模糊……我呼吸到人间一股透骨寒凉的冷气。
一群披甲戴盔的武士随手杀戮无辜,血中溅起的是邪气与杀气。
我那“观复”的道心产生了裂缝一一“道”应是温暖的而不是寒冷的,更不应是血腥的。
我的窗,忽然成了耶路撒冷通往耶利哥的那条路,而路上所有行人都跌倒了一一
暴雨骤至,行人四散而逃。
老人慌乱地遮盖微薄的货物,狂风疯狂掀开布围,水果滚落一地,他的跛足无力地挪动,一些水果被大车压过成泥……
一对衣着体面的男女快步走过,那是祭司与利未人,谨慎地绕开这片“不洁”与“混乱”,要保全他们自身衣袍的干爽,恨不能搭起一座浮桥,让“圣洁”立于桥上,让“痛苦”与“折磨”立于桥下,他们要在天地间画下鸿沟,以接引神的召唤。
我,坐在窗内“守望”,“哲学”的理解在这里卡壳了。
雅各书的诘问:“若是弟兄或是姐妹赤身露体,又缺了日用的饮食,你们中间有人对他们说,‘平平安安地去吧!愿你们穿得暖吃得饱’,却不给他们身体所需用的,这有什么益处呢?”
我的“观复”,我的“祷告”,在老人具体的狼狈面前,成了最精致的虚伪。
我推开窗,不想成为窗。知行不合一,要它做什么?必须走进实践的高岗。耶利哥的路,我的隔离墙,我的“分别心”。
我意识到,真正的“道”,不是让我安然观照万物,而是邀请我进入这运行之中,成为“气”的一部分,去聚合,去温暖,去改变,去维护,那么我的行动是如此坚定有力,有十分的意义与章法。
我站起身,走下了楼梯,推开单元门,走进了风雨里。
窗外,冷雨风霜尽管寒意徒增,却让我告别了“窗内”,步入“窗外”的刹那意味着:我来了。
我蹲下身,帮他把滚落的果子捡回来,泥浆满手,雨水流下。那一刻,我没有“齐物”,更未默想“爱邻舍”,没有“动静不二”。
我只是在捡拾起心,回温这个世界。
刹那即芳华,窗内与窗外,观者与过客,主体与客体,动与静,干净与污秽——坚固的对立轰然倒塌。 不是我在“帮助”“他者”,是在完成“大我”之境。他浑浊眼睛里映出的感谢,是生命与生命之间最原初的确认。
当我浑身湿淋淋地回到窗前,世界已不同。窗,已不再是一个界限。我们是这片土地上的同行者,是“道”在展现它自己,以不同的姿态。
最高的观照,其实是参与其中;
最深的慈悲,其实是沾染并关爱;
最后的智慧,是亲手拆掉那扇自以为是的窗。
遥望窗外,我似乎看到,每一扇窗后,都曾有过祭司、利未人与好撒玛利亚人的抉择。而真正的过客,永远是那个停在“想”、困在“看”、躲在“安全”里,却从未推开窗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