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 劳拉和扬

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想起了《劳拉快跑》,那个为了自己的爱人不停息地奔跑在城市间的身影。

我原以为,电影不过是电影,并不是所有的劳拉都会和电影里的一样痴情又勇敢。我也以为,电影不止是电影,至少是我认识的这位劳拉最终会得个好结局。可惜我在这些问题上,真的是错的离谱。

最早认识劳拉的时候,她还是个胖胖的女孩,自信又洒脱,笑起来很能感染人。她喜欢穿大波点的裙子,我也总说那种张扬的风格合适她,她眼睛一眯,便像法国人一样大大咧咧的扑过来亲我几口。

那时的她,在巴塞罗那学习美术与设计,会画一手好图,没谈过恋爱的她总说只有那种徒手画圆比还她标准的男生,才够资格做她的男朋友。当时她还一直单纯以为,自己会找一个同样专业的恋人,然后两个相爱的人生活在西雅图的乡下,去过最普通的日子。直到她在Arashi遇见酒吧的驻唱扬。

据劳拉回忆,她初次见他时,他站在台上唱一首经典的《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是他改编过的,颇具爵士风情的那一版。他半沙哑着的嗓音,穿一件极不搭调的垮垮的朋克衫,配合着锋利俊朗的五官,只一个眼神,便瞬间吸引了坐在台下昏昏欲睡的劳拉。

于是从那以后,劳拉就成了扬的忠实粉丝,每天都会在扬驻唱的时间,早早过来抢一个离扬最近的位子,甚至不惜逃掉她曾经最爱的平面设计课。她也求着我带她去了扬和他乐队在Arashi休息的小隔间,天天偷溜进去,把自己做的便当放在扬习惯的桌子前,菜色两三周也不见重样。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扬对劳拉并未多出半分的亲密。我看着劳拉为着扬东奔西跑,忙前忙后,多少次心里不忍。扬并不傻,劳拉对他的好这样明显,他却不动声色,不过是对劳拉没有那份心思,却又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罢了。

可是所有这些,满心沉浸在扬身上的劳拉都没有发现。

那个时候,扬乐队想出一张EP,可是他们都是背着家里偷偷组的乐队,连架子鼓和吉他键盘都是凑了好久的生活费才勉强买下的,驻唱微薄的收入根本供不起他们的开销。劳拉知道了这件事,就把自己这两年积攒下来的钱都拿了出来,和扬最爱吃的金枪鱼便当一起照旧放在了桌子上。

那天晚上扬就找我要了劳拉的电话,第二天我再见到劳拉,她嘴角的甜蜜都要溢出。后来在她枯瘦如柴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之所以下定决心要减肥,是因为那天晚上扬给她打电话,不仅谢谢她的资助,更说出了如果她能为他变成瘦瘦的女孩子,他便答应和她在一起试试看的话。

那时听到劳拉的转述,我只替她觉得悲哀。原来在扬的心里,劳拉心意满满做了两个月的便当,却不及她资助他的钱来得更打动人。其实很多事情是扬并不知道的,劳拉的父亲只是西雅图的一个旧式的小农场主,平素里能供起劳拉的学费都已经吃力,至于生活费一例是劳拉为邻居带孩子,发报纸甚至去餐厅打黑工洗盘子赚来的。我也曾在劳拉资助完扬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看到劳拉的便当盒里,少了她一向爱吃的肉。可是她每天送给扬的,依旧都是花样翻新的便当,无论是金枪鱼或是煨羊肉,都是扬所喜欢的,从来没有变过。

当时的劳拉开心的不得了,为了可以成为扬的女朋友,她天天早上早起跑步,又是节食又是锻炼,甚至我曾经还看见她在吃完饭后,偷偷跑到洗手间为自己催吐。

就这样,劳拉很迅速的瘦了下去,不到三个月她减掉了三十斤,变成了一个身材匀称的女生。瘦下来的劳拉很美丽,拥有白皙的皮肤,微曲的长发,于是我发觉扬看她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劳拉总是在这种时候羞赧的红了面庞。

好景不长,扬渐渐对劳拉开始回归最初的不理不睬,原因则是很简单:他们语言班新来了一个娇艳美丽的芬兰女生,扬与她迅速坠入了爱河。劳拉知道时震惊难过的快要死掉,那晚我为她清了场,陪她喝酒聊天。劳拉只是笑得悲戚,不停的念叨扬对她说过的那些暧昧不清的话,然后便狠狠的灌一大口酒,刺的她的嗓子剧烈的咳嗽。那一夜,她并没有哭,我当时只以为劳拉把眼泪流进了心里。

自那天以后,我有半年的时间都再没见过她,扬的那位芬兰新欢也在劳拉消失不久后就与扬草草分手。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再见劳拉时,她竟然已经怀了身孕。

那是2013年的冬季,天暗灰色的,这一年是巴塞罗那少有的寒冬。那时她骨瘦如柴,气色破败,裹着厚厚却早已旧了的大衣,在一家小药店里买着孕妇要吃的叶酸,因着那身子的薄弱,我竟一眼没认出来她。我把她拉进了隔壁的牛奶店,为她点了一杯红枣牛奶,忍着眼角啜着的泪,问了她的近况,才知道命运究竟是对她残忍到什么样的地步。

劳拉自那夜酗酒之后,精神一直恹恹的,最后竟患上了厌食症,天天依靠打点滴度日。好容易病情有点起色,扬却那一天找到了她。或许是心中总还存着那点念想吧,劳拉鬼使神差的开了门。刚和芬兰女生分手的扬喝得醉醺醺的,推门进来反手就把劳拉压在门板上,狠狠贯穿了她。劳拉还是个处子,被疯狂的扬拖着从门口做到了床上,直到第二天劳拉蹒跚着起来的时候,还能看见空荡荡的房间里那一道已经变成暗红色了的血痕。

两个月后,劳拉发现自己怀了扬的孩子。天主教的信仰不允许女子堕胎,劳拉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独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手足无措。可是哪怕就在这种时候,哪怕那个男人是以一种强暴的方式夺走了她的身体,劳拉第一个想到的,也还是她自己依旧深深爱着的男人。只可惜扬的态度却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扬只轻描淡写的告诉她让她打掉,然后便转身重重关上了房门,将她拒之门外。

直到这一刻,那么开朗爱笑的劳拉,才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彻底死心吧,这便是自己爱的男人,纵使为他付出了她全部的心力,依旧薄情寡幸的令人彻骨。

后来的几个月,劳拉的妈妈带着家里的积蓄,漂洋过海来巴塞罗那照顾怀孕的女儿,劳拉的身体却依旧被厌食症折磨的破败不堪,每况愈下。终于在一个初春的清晨早产,劳拉大出血而亡,连带着他们的孩子,一并闷死在产道里。

彼时的扬,正忙着参加巴塞罗那的新秀音乐会,对五百米外的这一切,一无所知。

三天之后,劳拉的妈妈来找我。从眉眼之间,我可以看得出劳拉妈妈是个慈祥的妇人,她受劳拉临终之托送信给我,脸上是勉强又勉强才堆出的不那么痛彻的表情。我流着泪拆来劳拉的信,信里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Chen,我和他从那首歌开始就是孽,只是我贪恋着不肯放手,直到今日才知道什么叫错的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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