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银河飞落,自天而来,溅玉喷珠,何其壮哉。万斛雪涛,奔驰壑底,一帘烟雨,悬挂云隈。风雷激荡,声威播远,虹霓升腾,气象宏恢。最是渊明,曾醉酒处,流连骚客,久久徘徊。
其一:破阵子·庐山谷帘泉
雪练横空飞落,玉龙破壁长吟。万壑风雷奔足底,千丈珠玑溅客襟。虹霓映碧岑。
曾醉渊明诗笔,更招太白登临。谁把银河倾此境?直叫尘心洗到今。清流涤世音。
其二:七言排律·庐山谷帘泉
银河倒泻破空来,万古云崖一剑开。
雪浪翻腾奔涧底,玉龙飞舞下瑶台。
风雷激荡千峰应,珠玉纷披九陌皑。
日照虹霓生幻彩,烟浮翠霭隐仙才。
渊明醉石遗痕在,太白豪篇咏叹裁。
谁把天工施妙手?长教灵境绝尘埃。
清流不共人间浊,独向深山净客怀。
谷帘泉边,听见时间的茶沸声
晨雾未散时,我沿着康王谷的石径往上走。山风裹着松针的清苦,沾在衣襟上,像谁遗落的半阙旧词。转过第七道弯,忽然听见碎玉落盘的声音——谷帘泉到了。
说是"泉",其实是悬在崖壁上的瀑布。《庐山志》载:"谷帘泉在康王谷之南,飞瀑如帘,下注深潭。"阳光穿透晨雾斜斜切进来,水幕便成了流动的碎银,每一滴都折射着七彩。潭边青石板上凝着水痕,深浅不一的苔痕漫过去年的茶渍,像时光在石上写的草稿。
第一次听说谷帘泉,是在《茶经》里。陆羽写"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又将天下名泉排了座次,谷帘泉赫然列第一。但陆羽并非见泉就封神,他遍踏名山大川,尝泉辨水,最终选定康王谷,定有深意。唐时康王谷属江州,远离长安的喧嚣,却近着陶渊明采菊的东篱。谷中居民多隐者,种茶为生,泉边常见竹灶松烟,茶烟与水雾缠作一团,倒像是天地在煮茶。
我蹲在潭边,伸手接一捧水。凉意顺着指缝窜上来,竟有些刺骨。当地人说,这水含矿物质多,煮茶最宜。可陆羽当年尝的,怕不只是水的甘冽。他在《茶经·五之煮》里写:"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乳泉者,泉从石隙渗出,如乳汁涓涓;石池漫流者,水经沙石过滤,清而不浊。谷帘泉从三百米高的崖顶跌落,先撞在岩石上碎成雪沫,再汇入深潭,经年累月,早把山岩里的矿物质、腐殖质都浸得透透的,又经竹根草根的天然过滤,入口是清冽里带着回甘,像极了中国人讲究的"君子之德"——外有棱角,内藏温良。
但真正让谷帘泉成为文化符号的,或许不是水质本身,而是那些在泉边坐过的人。北宋元丰七年,苏轼贬官黄州,途经庐山,特意绕道康王谷。他在《谷帘泉记》里写:"谷帘水,天下第一泉也。余游庐山,问山僧,皆云'谷帘泉在东林寺西,去寺三里许'。行至其处,见瀑布如帘,悬于绝壁,下有深潭,清澈见底。"他不仅写泉,更写泉边的生活:"每岁春,山民采茶,取泉煮之,香溢山谷。"茶与泉,在这里成了生活的诗。
南宋朱熹任南康军太守时,常来谷帘泉讲学。他在《康王谷记》里说:"此泉之妙,在于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水本静,落则为动;潭本动,积则为静。"这与他"格物致知"的哲学不谋而合。泉边的老松树下,至今留着一块"枕流"石,传说是朱熹与弟子论道时坐过的。石上苔痕斑驳,却能想见当年:月白风清夜,先生抚琴,弟子煮泉,琴声与泉声应和,松涛与虫鸣相和,连月光都落进茶盏里,成了流动的银。
最让我心动的,是泉边的茶灶。虽已残破,却还留着灶膛里的炭灰痕迹。当地老人说,从前谷中人家嫁女,要在泉边煮茶,用谷帘泉水冲泡自种的"谷帘茶",茶盏里浮着两片新荷,取"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之意。茶凉了,婚约就成了;茶热了,一辈子的烟火就暖了。这哪里是泉,分明是山民的媒人,是岁月的证人。
暮色渐浓时,我坐在泉边的老石上。山风送来晚钟,不知是东林寺还是归宗寺的。泉声依旧,碎玉落盘,可千年前的茶烟早散了,苏轼的竹杖、朱熹的书囊也成了传说。但泉边的茶灶还在,苔痕还在,水还是当年的清冽——原来真正的文化从不是刻在碑上的文字,而是融入泉水的温度,藏在苔痕里的记忆,长在山民血脉中的习惯。
陆羽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可茶的魂,终究在水。谷帘泉的水,煮过唐的月,泡过宋的雪,现在又煮着我的这一盏。茶烟升起时,我忽然懂了:所谓"天下第一泉",从来不是某一滴水的骄傲,而是中国人用千年时光,在山水间写就的一封情书——致自然,致生活,致那些在泉边坐过、煮过、爱过的人。
泉声又起,像谁在说:"你看,我们从未走远。"
2025.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