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新上林赋》第十四章 于阗女主(之靡尼邪)

作者:山禾女鬼

第一节

        曲陀靡说罢,便领着于阗使团所有的人向着于阗的方向,齐刷刷地匐匍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祈祷上了。

        我们现代所知名的宗教类型在这个时候有的尚未传入,有的尚未产生。于阗人与西域各国都信仰他们自己的神灵,他们这些举动应该是他们本国特有的祈祷方式。可怜我们就这样被凉在一边,未经说明就来这一出,着实让人尴尬。

        此时,我脑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公主在哪里,我得去看看她!”我焦急地掉转马头,欲去寻她的车仗。一回身,她穿着那赤焰般的汉锦十分耀眼地出现我眼前,她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鲜艳的红色映得她的容貌摄人魂魄地美。显然,她已经得知这个消息,可从她脸上,竟看不出一丁点波澜。

        “公主,我想,我们可以回去了!”我有些激动地说。

        “是吗!?‘未经召许永不得回’,你还没有完成使命呢!”她平静地对我说道,似乎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她并不想回去。

        对我来说,回归大汉可能没那么重要,我还没有找到返回器,回到现代才是真正的“回归”。可是,看她的样子,“回大汉”这件事对她也没什么重要的意义。

        “是,臣的使命就是护送公主,公主到哪里,臣必定相随。公主放心,臣一定保护公主平安返回大汉!”

        她笑了,“谢谢你!那,我要是不想回去呢?”

        ……

        我一时无语。

        我心想,你当真是跟你娘一样,都是叛逆女性吗!你娘在现代觉得没劲,不安于现状,便跑到古代,你在宫里待着没劲,也想跑出来,千里迢迢上西域。现在你娘在汉代待了那么多年,玩也玩腻了,想回现代了,你怎么还不想回去呢。

        我望了望于阗城邦的方向,天空灰蒙蒙的。那个时代哪来的雾霾天气呢?!而这灰蒙也不像是烟雾,更似大规模马匹、车辆等卷起的尘土所致。

        于阗的使团还跪在那儿里闭目祈祷,对这一切丝毫未觉。

        “大人!”小卫骑马奔来,近身低声道:“大人,我已派人查看,有很多白衣人聚集在于阗城外,还扎了很多帐篷,所配马匹都是小种山河马……似乎马比人还多,这根本不像是来吊唁的!”

        “匈奴人!”我大汉民族国君亡后,天下缟素,而于阗并未彻底融入大汉文明,当不会行此风俗。这些白衣倒像是匈奴人穿的没有染色的衣服(前文中有介绍,匈奴人因染料匮乏,纺织染色技术落后,多穿白衣或是浅色衣服),‘马比人多’是匈奴人长途奔徙的习惯,一人配多骑,以便长途中换马,此法既可减省每匹马的体力消耗又可保持行进速度。

        “情况复杂了呀……”

        小卫点点头道:“大人,我们该如何打算?”

        我让他叫小霍过来,又找来几个贴身可信的小郎官。

        我对他们说:“这样,从郎官中选五个人跟着我,剩下的分为两部分,小卫你带着一部分,保护公主回归大汉,并向天子汇报这里的情况。小霍你带着另一部分,去找后面的大部队,找到了就跟所有人回去!找不到就领着兄弟们回去!”

        “回哪儿?”

        “大汉!”

        “那大人,您要是被困在这儿,我们得来救你呀!”

        “小困难,我自己能想办法脱身,不用救;若遇了大困难,谁也救不了。这里离大汉太遥远,且大汉本无结交之意,派兵马过来得不偿失,估计不会为此大动干戈的。所以你们也无需来救我,保护好自己,回去便是。”①

        “那大人你呢?”

        “我是汉使,自是不能走的。放心,以我的身份,没人会把我们怎么样!”

        “不,要回去,大家一起回去,我们那么多人,再加上援军,有什么状况一定能善后。”

        “于阗一个城邦国家,可战斗人口少,我们加上援军有三千以上,本是可进可退,无需畏惧他们。但是,此番于阗定出了事情,如果有匈奴人或是乌孙人掺和进来,兵马一定不少。目前,我们的人里面除了郎官和公主卫队的有些战斗力,其他人都是工作人员,打不了仗,援军又因大沙暴跟我们相隔甚远,这样看,我们跟他们的实力对比就太悬殊了,跟他们玩,肯定死路一条,并且他们也知道我们人多,定会想办法把我们分开各个击破,那样就坏了。我把你们带出来,也要你们都好好地回去。活下来,一切才有希望!”

        “匈奴王子都跟我们关系不错,他们不会对我们怎样吧?我们有必要这样紧张吗?”小卫道。

        “不,匈奴人分很多派系。同我们交好的小伊王子并不是他们的主流政治势力。主流派的是跟大汉为敌的,我怀疑此番于阗的变数就是他们想联合起来对付大汉。也可能他们并不是匈奴人,是乌孙人。乌孙是现在西域最强大的民族,未和大汉建交,也不知其动向,他们若同于阗、匈奴联合在一起,西域的情况就更可怕,大汉就有危机了!”

        “那大人留在这里岂不更让人牵挂!”小卫、小霍都不肯走了。

        “不,以现在这个局势来说,我们、甚至公主都算不了什么,大汉不会为我们发动战争,以前、以后不知有多少公主过往,更不知有多少汉使相随,都如沧海一粟。我们在,便是和亲意义所在,我们不在,大汉也将繁荣强大,只要我们不曾辱没大汉的气节,便足够了!但是,对于我们自己,每个人都要求生,任何人都不能随波逐流,白白送死,我在这儿里应付他们,拖住时间,你们便有时间可撤走。”

        “大人……”

        “别大人大人的啦,还是叫我张骞,大家是兄弟,根本没有什么大人。你们自去,相信我,我不是一般人,定会有办法脱身的。我们得抓紧时间……那些人要是发现我们在行动就晚了!你们每人备一些商人服装换上!小霍,快把公主叫来,再找十二个身形跟公主相近、跟公主最亲近的侍女!”

        小霍按我的吩咐带公主和侍女过来。

        我挑出六个侍女,让其中一个气质最好的穿上公主的汉锦衣服,其他的穿上郎官的衣服女扮男装,把她们六个人混在小霍这一队里。

        “你叫什么?”我问那个穿上公主衣服的侍女。

        “我叫Bitty”

        “呃……也是皇后给你起的?”

        “嗯,她说她家乡的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名字。”

        “好吧,Bitty姑娘你好好照顾自己,你们六个人里面,你是小队长,她们五个必须听你的,走到哪儿都不要承认你们中间有一个公主。”

        “可是我们中间确实没有公主啊!”

        “若有人问你们,你们就这么说!”

        有时候说真话反倒没有人相信,难道不是吗!

        接着,我对小霍说:“其他的情况,你们随机应变吧,我相信你,一定能领他们找到大部队,再回到大汉。”小霍含着眼泪点了点头,领着这一队悄悄走了。

        公主看到我这些安排有点不快,道:“张骞,你要做什么?”

        我道:“国王死了,公主应该不用嫁了,我在想办法把公主送回去!”

        “我说过了,我不想回去!”

        “那公主如何打算?”

        “嫁给新国王……”

        !·?%#¥*++……

        “万万不可!”

        我气得想,你脑子没病吧!

        我极认真的对她说:“公主的婚嫁诸事,由大汉天子决定,国王已逝,原约许便不再有效,于阗现在的情况绝非公主想象,公主已不便自作主张。以张骞的判断,前途定是凶险,臣万万不会让公主以身犯险。臣这就令小卫等人护送公主回去。公主莫要任性,有何为难,臣虽不是公主可以托身心之人,但一路上同公主都以诚相待,公主尽可跟臣言明,臣定尽心为公主筹划……”

        她不再讲话,凭我怎么问她什么,再也不回答了。

        看着她那悠悠的神色,这一路上的接触,我知她绝不是贪玩的任性少女,很理智,也有大义,可是她为什么不想回去呢。她想什么,太难猜度了。

        我从怀中取出伊稚斜要我转交公主的那一小袋东西,递给她,道:“这是伊稚斜送给公主的护身符,途中如遇到匈奴人,如有危险,出示此物,定会保公主平安无恙。

        这东西在我身边这些日子,我从来没有打开过,这是小伊同学给公主的一颗心,需得公主亲启。

        公主轻轻打开那小袋,那是一个铸铁的小圆牌,圆牌上铸成一个狼头的标志,工艺非常精美,硬度也很高,估计是经常戴着,牌子上一点锈斑都没有,磨得亮亮的。让我奇怪的是,那个时代的冶铁技术落后,一个国家或是民族,如能掌握先进的铸铁技术,那就能造出先进的兵器,军事上就会强大。匈奴能有铸成这样小牌的冶铁工艺,为什么还不能打造更好的箭支呢?伊稚斜反倒要问人去借,还口口生生说自己的武器落后,难道是想“以拙示人”,掩人耳目?那小牌后面,还挂着一个箭头,正是大汉的铜头黑羽箭的箭头,是公主那日送他的那种。箭头也亮亮的,还刻着一个英文单词,不用我说,您也能猜到,就是小伊那位穿越的“快递师父”教给他的“LOVE”。

        她还是没有讲话,收好这礼物后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像她第一次在郎官驿的操场等我,求我陪她去西域时的样子,既陌生,又熟悉,永远看不透。

        接下来,我安排公主和五个侍女全都换上郎官服装,女扮男装,混在郎官中间。公主领着侍女们一一照做,没有提半点异议。

        最后剩下一位侍女,我命她换上公主刚才穿的衣服,头发首饰也都依公主的样子打扮好。

        这位打扮好的假公主站在我面前,即便是没有倾国之貌,她也称得上是清丽佳人,同样带有一种皇家高贵的气质,在一众女子中间依然出挑。没见过真公主的人,断不会质疑她的身份。这姑娘嫣然一笑,道:“张骞,你不认得我了?一路上你都没理过我啊!”

第二节

        ??这又是谁?什么情况?

        “我忘了,张骞你脑子坏了!不记得我了,我是Rachelle啊,原是皇后的侍女。后来,皇后让我照顾公主,这回奉命随公主来西域的!”

        哦,我想起来了,那次晚上我偷偷地潜入椒房殿,正是她给我开的门。

        “那好,既是熟人,张骞有劳Rachelle姑娘了……姑娘定知此事要害,此番身处险境,姑娘大义……”

        她笑了:“停,休要提大义,我好好扮公主就是了,这都是我们的宿命,进宫为奴,随嫁远行,哪有什么可挑选的,到哪儿能有什么自己的筹划打算呢!想办法活着就是了,就是去死,也希望不要死得太难看吧!你挑我扮作公主,我可要好好当几天公主呢!”

        我又接不上话了,这番话,可以看作是视死如归的“轻松版”吧!

        我嘱咐公主的侍卫像对公主一样保护她,今后所有人都认她作公主,把她送回后面公主的车仗中。

        于阗人还趴在那儿呢。我心想,“你们接着祷,祷的时间越长越好!”。

        随后,我给大汉天子写了一封情况汇报,详细说明了这里的情况,强烈表示“既然国王死了,公主就别嫁了,召我们回去吧!”,是用英文写的,文言文和汉小篆我只会读,不会写,我也没敢用现代汉语写,以防路上有人“截获”。如果于阗的这些事情是中行说筹划的,他肯定会派人来截取情报,若用普通话写,就等于说给他听呢,凭他那点儿英文水平,估计看不懂这封信。大汉的皇后Lucy肯定能看懂。

       我将“情况汇报”交给小卫,嘱他仔细收好,他含着眼泪领着公主在内的一行人走了。

        公主在马背上回望我一眼,我真后悔为什么要跟她对视,那一眼真的很可怕,没有爱,没有恨,也不没有不舍与留恋,她的眼睛在说什么,我读不懂,只是觉得可怕,我马上别过头,不再看她。她和郎官们渐渐消失在沙漠中。

        我让公主府的一部分工作人员还有一部分仆从迅速换上郎官临走前脱下的官服。此行的路上但凡有休闲时间,我让所有的随行人员包括公主的侍女都学习格斗功夫,军事训练的各项技能也有传授,这样做实乃以防万一。就连初中的历史教科书都有记载,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带了好几百人,在西域折腾了十几年,遭了不少罪,最后跟他回来的只剩几个人。哪怕这个史料只有半点儿是真的,我都得小心又小心。因此,在听说于阗出事后,我更不敢掉以轻心。随行的几千口几乎已把前途性命托付给我,虽然不是我派他们来的,但他们已经像我在大汉的亲人,我要尽最大努力避免他们受到伤害,一定要最大限度地求得生存。

        半日后,于阗人的祈祷终于结束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们这里的变化,毕竟少了两百多人,我怕他们接下来起疑,就对他们说,因国王故去,我派了些人回大汉报告去了。他们也没多问,连我周围的“郎官”变了模样也没有发现。可能我们看他们高鼻深目的外高加索人都很像如同他们看我们东亚人种也都相貌类似一样。

        我知道,即便于阗国内有人勾结匈奴人,使团中的这几位绝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也定不会支持国内“亲匈”势力。不过,这几位使者为人比较迂腐,不具备外交使臣的灵辨,也没有行军的经验,缺少对周围情况的变化的敏感度,倘若发生什么危险,他们自保且难更指望不上保护我。

        曲陀靡见我们的队伍不打算再行进的样子,深感奇怪,便问我因何不再走了。

        我对曲老大道:“在下等为贵国国主的故去深表遗憾,愿请大人向贵国民众转达我方的深切悼念之情,我大汉天子也必将遣使臣向贵国表示慰问。在下此番使命已终结,便不再叨扰,在下自会护送公主回归大汉。在下代表大汉使团对诸位一路照顾深表感谢!所有礼物均有劳大人转交新任国主。”

        曲陀靡很吃惊地看着我道:“大人这是要带公主归汉吗?”

        我道:“正是。”新郎都死了,你们想怎样?公主嫁谁呀,当然要回去了。

        “大人且慢,我于阗实行收继婚制度②,国主去世,公主可再嫁与新君,诸位不必请归!先世国主年世已高,新君正值少年,与公主年纪相仿,更相匹配,定情投意和,我等更当促此良缘。”

        我心想,真不要脸,年事已高,还要请嫁妙龄公主,这还没完了呢。你真把我当现代人来胡弄啊,现代人也有文化的好哇!

        “大人此言差矣,公主是大汉的公主,与贵国国主并未礼成,不需遵守贵国礼法,贵国收继婚制度对公主并不生效。若贵国仍有请婚意图,那么请再向我大汉天子上书,天子再授旨意,若是应允,自会再许嫁其他公主,再派使臣来贵国。”

        “张大人,收继婚制度自当受用于国主的任何妻子,当然包括公主。在长安,我方与大汉已交付过公主,至此我方已将公主迎回了,我等已视公主为国母,大汉岂有毁婚的道理。”

        “曲大人,首先,我大汉根本不承认收继婚制度。其次,公主不是货物,礼婚应自见到许嫁国主,举行成婚大典后,方为礼成,长安近郊之礼,只是迎嫁之礼,而非婚礼,婚礼未成,当然谈不上毁婚!即便是已举行大礼,国主故去,公主是大汉天子许嫁的,是否再嫁新君,也得请示我大汉天子。天子若许,当与新君再行婚礼,否则莫谈收继婚之事。”

        曲陀靡无言以对。他见我身后,假冒的郎官也都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剑拔弩张的,也不敢再有动作了。

        接下来,我对他讲,叫他们自己回去吧,把我们大汉态度转达回去,我们马上就转头回归。

        我心想得赶紧逃呀,绝对是凶多吉少。

        可是,我们前队变后队的动作都没有做完。就见于阗都城方向,烟尘滚滚地向我们逼来,随烟尘飞奔而来的大队人马像洪水一样倾泄到跟前,迅速将我们围住。

第三节

        见来了这么多人,连于阗使团本身都有些慌张。

        曲陀靡低声自语道:“怎么有匈奴人?!”

        这时,来人中一个领头的双手合在胸前向曲家兄弟施礼,用于阗语道:“恭迎特使回国!”

        又同样向我施礼:“恭迎大汉使团!”

        看他这副德行,哪像是来欢迎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

        曲老大道:“希澜尼,你个奴才不是陪靡尼邪王子去匈奴做质子去了吗?怎的回来了,哪里轮到你给我行礼?”

        这个有着有趣名字的希澜尼道:“曲大人得给在下些面子吧!别一见面就奴才奴才的。王子嘛,国王不在了,王子就得回来做国王了呗,奴才嘛,伺候好主子就不是奴才了呗!”

        “呸,我看你永远都是奴才!”曲老二骂了一句。

        “大人不要骂啊,在下现在可是国王的卫队长,又是于阗第一武官,以在下的身份来迎接各位,国王陛下可是很给各位面子的呀!”

        “靡尼邪一个侍女生的王子,哪有资格做国王?我主那么多出身高贵的王子!”曲老三道。

        “大人不要有偏见嘛,王子们都是国王的儿子,出身全都高贵,没有差别,现在的国王为国做质,出生入死,有功于国,当然可做国王。高贵的王子们都不幸跟前国王染上同样的病,嗨,一起升天了呀!”

        “罪孽!”曲老大气愤异常。其实,我倒觉得这个卫队长说的话可比曲老大有水平,国王的儿子高不高贵,要看以后当没当上国王,当了国王,不高贵的也能变得高贵,没当上国王,高贵的也可能不再高贵。

        “大人,说话要谨慎啊!”这位一脸不屑。

        “你后面哪里来的匈奴人?”曲老大道。

        “兄弟部队嘛,是匈奴大单于派来保护新国王顺利登基的。大单于是担心咱们国内有些以老卖老的家伙欺负新君年少,想打什么坏主意。为了于阗的稳定,为了于匈的友好与联盟,派来驻军帮助我们的!”

        “贱人!你们跟匈奴人都成兄弟了?!这是要把于阗卖给匈奴人啊,蠢才,狗奴才……”

        “曲陀靡,你别在这里发疯了,国王陛下可是对你们不薄,让我来接你曲家兄弟,哼,要是我,早就把你们全家都打入天牢了……看你们还敢对陛下说三道四!”

        曲家兄弟敢怒不敢言。

        接着,这家伙对我们拱手道:“国王陛下有请公主及诸位进城!诸位请!”

        我用于阗语道:“大人且慢,此番国主故去,两国结缘有变,公主未得大汉天子旨意,不便再进入贵国,如需向贵国吊唁,在下愿前往,并同时向新君相贺,其他事宜,需待请示我大汉皇帝后再议。”

        希澜尼道:“在下奉陛下之命有请公主,我国新君愿结识大汉公主,并邀公主在我国同住,饱揽我国风土,游玩相叙,倾心与共。此为我主心意,定会照顾周全,愿大人与公主莫要推辞。

        看人家说的,人家就是要请公主过去玩玩,度个假啥的,不好推脱吧!摆明了,去了绝对没什么好事。于阗这是靠匈奴人的支持发生政变了,这些人估计也想拿大汉公主做人质,要挟大汉给个什么期许。

        我道:“因情势已变,公主是否入境,此乃国事,应请示我大汉皇帝,在下不能做主。”

        “大人请!”希澜尼一抬手,呼拉一下子,后面的人全上来了。

        人家人多势众,还有不少匈奴人,欢迎变挟持了,不走也得走。我们还是进城吧,这样能给真公主留下更多跑路的时间。

        我和我的五个郎官,还有公主的车仗随从便一同跟着往于阗都城走去。剩下的“郎官”跟几百匠人医生不能全部进城,被他们强行留下,在城外扎营休整。所谓休整就是被看管起来,我着实担心他们的安危。

        队伍行至城脚下,居然看到一张告示,是用汉文汉小篆书写的,同大多数西域国家一样,于阗当时并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官方文字都用汉文,而本国除了贵族之外,很少有人懂汉语,过往百姓几乎一眼都不瞧,所以这告示贴了也没什么用,就像是故意留给我们看的。

        经这一路的学习,我已经全完能读懂汉小篆了。告示上大概是说,国王因病去世了,靡尼邪王子秉承继承了王位,希望广大民众能继续向新国王效忠,都听新国王的话,除此没有其他的内容。

        看来,这位靡尼邪王子,噢,是靡尼邪国王,马上就要登场了。

        路上,我问曲老大:“大人讲过,已故国王年世已高,敢问享年多少?”

        曲陀靡道:“我国没有自己的历法,一直依汉历纪年,依汉历,先王应是享年三十五岁高龄。”

        “※※※?@∞€!!呃,高龄?!……”古人生活条件差,寿命短,三十就可称初老,但是一个国王,三十五岁,就挂了,并且他的臣子们都很正常地认为他不小了,我还觉得挺不理解的,更觉得他是非正常死亡。

        “那敢问这位新国王贵庚?”

        “大概十五岁吧!”

        又一个未成年人,我这一路遇见的有点能耐的竟全是未成年人。

        ……

        国王的宫殿到了。

        还好,他们国家有宫殿,看上去建筑质量还不错,有几十级台阶,用白色汉白玉砌成,整个宫殿的形状,像一个圆顶的帐篷,极具有西域的特色,至于精致程度和建筑的设计感,跟大汉的皇宫就没法比了。

        我把公主的车仗等都安排在大殿外的广场,亲自把Rachelle从马车上扶下来,她板着脸,默然地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四周,高贵地向我点了下头,扶着我的手走下马车。近旁上来两位侍女接替我搀扶着她向大殿走去,她这派头气度,哪会遭人质疑呢。

        宫殿里走出一个“工作人员”,用生硬的汉语宣道:“我尊敬的于阗国王靡尼邪陛下,有请大汉公主及使臣……”

        曲陀靡三兄弟也迎过来施礼,陪我们一同上殿,前面还有一位卫官带路,看这套于阗的迎接礼节,也算是礼数周全,尽显友好,莫非之前我想得太多了?当看到两旁混在于阗人中的匈奴人,我不禁又疑虑重重。此番西行,近距离地接触了这两个民族的人,他们虽然都属外高加索人种,但在长相和气质上明显不同,匈奴人脸部轮廓棱角更分明,眉宇更加张扬,气质更凶悍,并且他们经常骑马,腿部不发达,除了那位大帅哥伊稚斜外,一般匈奴人的腿都较短,还罗圈儿,这使他们跟温和端正的于阗人很容易区别开。这一路上于阗使臣给我们传达的信息是他们极排斥匈奴人,而现在的于阗似乎已不是这些使臣们原先的于阗了。

        我跟着Rachelle一步步走向台阶。

        老远见到大殿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这身影对那个宽大的宝座来说,实在过于小,这就是新国王吗?最显眼的就是这位国王的头饰,远望过去,就象是米老鼠的两只耳朵。

        我低声对旁边的曲陀靡道:“这是你们的新国王?什么邪的?”

        “靡尼邪,他几年前被送到匈奴做人质,老朽也多年未见了!”他又补了一句:“是王妃待女所生,非于阗贵族所出……”

        “我看他像迪士尼出品的……”

        “?!什么尼?·##%—……”

        我向前躬身施礼道:“大汉使臣张骞,见过国王陛下……”

        ……

        “哈哈哈,哈哈哈……”宝座上传来一阵无邪的笑声,清脆而肆无忌惮。

         殿外进来的所有人此刻都愣住了,余音绕梁地在整个大殿弥漫。

        曲陀靡大叫一声:“成何体统!”

        国王侍卫中走出来一个大块头的,一巴掌打过去,打得曲陀靡差点趴在地上。

        上面又传来清脆的声音,说的是更加生硬的汉语:“放肆!曲陀靡,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得先接待汉使哥哥,等会儿再收拾你……”

        “汉使哥哥,抬起头来,可带来什么好玩的礼物啦?”

        我的头嗡嗡地仿佛已大了好几圈,抬头向宝座上望去……

        那是一位于阗少女……

        “没有想到吧?我靡尼邪是女子?哼哼哼……我现在告诉你们所有人,我靡尼邪就是女子,是于阗的女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作者注:

① 先撇开故事来谈一下汉初至武帝时期的西域情况。大汉那个时候已经很强大,但是对西域的控制根本没有形成,不仅未形成,甚至于西域几乎是一无所知。《汉书·西域传序》:“西域以孝武时始通”,孝武指的是汉武帝,就是说,西域是在汉武帝在位期间才通的,也就是“张骞通西域”后,才逐步建立一些外交关系。最早的管理西域的行政机构“西域督护府”是在汉宣帝在位期间建立的,而在那之前,大汉对西域是渴望了解,却又陌生的。西域的大部分国家,是受匈奴所制或是奴役的。所以,作者认为,那个时候,汉朝从经济从武力上都不能够影响西域各国,西域各国也不都买汉王朝的账。汉朝第一次向西域嫁公主,有记载的就是武帝把那位“公主琵琶忧怨多”的细君公主嫁给乌孙。大汉与乌孙的外交正是从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回来后开始的。史料记载,细君公主以及之后又嫁给乌孙的解忧公主,在乌孙的待遇也不是很好,还有匈奴嫁去乌孙的公主跟着争宠,欺负人,细君就“忧怨”死了,当然,上一章我也讲了,这忧怨跟个人性格也有关,但总归不是很爽。如果大汉朝很有面子,西域诸国都给几分颜色的话,公主们也会少受点罪吧,您说呢。后来,乌孙那儿也闹了不少政变了啥的,任凭解忧公主在那使劲周旋,大汉那边也没有什么动作,啥干涉也没有,没派驻军,没派人调停,连看都没有人去看,不是不想管,估计能力是有限的,管不了。而于阗离大汉等中原王朝就更远些。乌孙、匈奴还没顾得很周全呢,于阗那儿要有什么事,大汉更是管不上,只有于阗的美玉一直深受中原的喜爱,与于阗外交的战略意义远没有获得美玉的意义大。我们的故事虽是虚构的,其实是暗藏着这种背景的。

② 收继婚制度,是一种在我国古代少数民族,尤其是北方游牧民族地区广为传承的婚姻制度。具体形式是,在一个以唯一男性为尊长的家庭或家族中,该男性尊长的配偶均视为其财产,在该尊长去世或是尊长地位被取消、终结后,其的所有配偶均由其的继任者继承。比如说,老单于或是老国王死了,他的众多妻子,除继任者的亲生母亲外,全都成为新单于的妻子。要是死的单于是新单于的哥哥,那么,哥哥的所有老婆,也都由接任的小叔子继承。在汉民族的历史中,由于早在先秦时期,儒家、法家、道家、墨家等诸子思想都是不提倡这种婚姻制度的,儒家、道家、法家更认为此法有悖人伦纲常,所以在中原王朝国家法律制度中,禁止国民百姓以这种婚姻形式成立家庭。后来,儒家思想成为统治思想,中原王朝更对这种婚姻制度非常排斥,民有违背的,将受到严酷惩罚。汉王朝称这种姻婚制度为“胡俗”,并常以为耻,而在游牧民族看来这是非常正常的生活方式,甚至当成一种生活上的体恤或是一种政治上的庇护。比如说,一位部落的可汗,因为帮另外一位部落的可汗打仗出头,不幸挂了,另外一位部落的可汗反击后,把多个部落都统一了,成了大汗。那么,为了安抚那位早先给自己出头并挂了的可汗家属及部众,就把人家的各种大小老婆都接收过来,成为自己的老婆。您可能觉得,这不是欺人家孤儿寡母占便宜吗?不是,人家可不这么认为,这是政治的体恤,看见没,这都是我的人了,谁还敢再来欺负。人家被收继过去的大小老婆们也很感动,后半生有更强大的依靠了,待遇都不错啊,大家都高兴,从此各部落都和平。清初时,蒙古大汗林丹汗帮清太宗皇太极打仗,挂了,后来皇太极就收编了林丹汗的多位妻子,其中有两位还册封为淑妃、贵妃,抬头很高的啦,皇太极除了皇后,最高级别的妻子就是妃了,一共就四位。这两人就占一半了,阎崇年先生曾讲过,像皇太极这样的大佬肯定不缺美女资源吧,人家那就是有政治意义的,安抚蒙古诸部政治手段。人家诸部也认可呀,觉得挺好,看,我们大汗没白死吧,大清够意思,我们大汗的妻儿有靠了,感激。这要换做是儒家的汉政权,完,你皇太极欺人太甚,偶们跟你拼了。您看,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认识吧。关于这个问题,我更同意葛剑雄先生的观点,游牧民族这的这种婚姻制度的本因,跟他们的人口、生活、环境等条件有关。实现人口数最大增长是这种制度的主要意义和目的,古代游牧民族生活条件肯定不如中原,气候寒冷,人口少,人口出生率低,一个妇女的“可生育年龄时段”,能有三十年,三十年中,如果配偶一方因故不在了,“收继婚”能更有效地利用剩余的“有效时段”,使生育人口最大化,最大限度地增加人口,没有人口就没有部族啊。比如,那位细君公主,她刚嫁到乌孙时,老公是一老头儿,没有生育。过两年,老头儿没了,接到武帝命令“依胡俗”,她又嫁给老头的儿子,生了一个女儿,如果没嫁呢,人口就少了一个吧。细君的堂妹解忧来了,也是这种情况,连死了两位老公,她依胡俗嫁了三次,一共生了八个娃儿,多吧。后来,元帝时期,和亲的大美女王昭君也是依胡俗嫁了两代单于,一共生了六个,第一任生两,第二任生四个,最大利用吧。而中原的汉民族,自古生活条件就比较好,人口众多,动不动就几十万大军的,对人口的需求没人家那么大,那就要强调种族的纯粹化了,所以不仅不提倡收继婚,连女子再婚都不提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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