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春梦了无痕，可是今日晨起，昨日的梦境仍旧清晰，幕幕肝肠寸断。
我梦见了外公，我最亲爱的外公，从小教我疼我的外公。黑漆漆寂寞冰凉的墓碑前，跪着乌泱泱的一堆人，他们都是外公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每每祭祀，妈妈总是哭的惊天动地，这次也不例外，我们都哭出声来，眼泪洒在坟前，融进茫茫的戈壁沙滩。我看不清墓碑上外公的遗像，心痛得快要撕裂。我知道，梦里是看不见已故之人的脸的，可是连照片都不行吗？努力想记起外公生前的样子，却总是不完整。枕头被梦里的泪水打湿，心里依旧隐隐作痛，嗓子里像被堵了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哽咽。
工作以后，回去祭祀的次数少之又少，但至少过年的时候都去，而今年因为肚子里的宝宝，也没能去成。外公就葬在小时候长大的村子外面，那个地方已经离我好远好远。
依稀记得外公家的门前，有个很大的果园，还有好几亩田地，我经常跟着外公外婆去地里，他们干活，我玩耍。尤其喜欢夏天，果园里茂密的树荫，还有地里亮悠悠的蔬菜，金灿灿的麦田，多么诱人的一片乐土，不玩到天黑是不进家门的。一个人的时候玩泥巴，和表妹一起的时候玩过家家。晚上经常有娱乐活动，外公的二胡拉得棒极了，他约上好友，农忙结束时，就在家唱小曲儿。我那时小小的人儿，记得不少小曲儿，只要外婆会唱的，我都会。还在诺大的土炕上尽情地表演，和表妹一起唱跳得不亦乐乎。村里有大型表演的时候，外公都叫我上场，我一点儿也不怯场，表现得棒极了，村里的人没一个不夸赞我，那时的优越感真叫人陶醉，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没有之一。
外公是老师，每天都教我读诗认字，妈妈说我小时候能背几百首诗，我到现在都表示怀疑。外公还写得一手好书法，村里甚至乡里的宣传大字，都是他写的。每天起床，锻炼身体和练字是外公的必备功课，家里总有一股淡淡的墨香，茶几上放着厚厚的废报纸，上面都是外公写的字。如果那时候再大一点就好了，外公可以教我书法，现在我就又多了一项才艺呢。
外公是什么时候生病的，我实在记不得了。开始上学后，回外公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也越来越想念外公。只记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公的咳嗽声不断，还经常带着血丝。自从外公生病以后，我再也没见他笑过，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记得最清楚的是，当他知道自己得了肺癌时，把我搂在怀里，哭得像个孩子，而我也跟着哭，心里又害怕又难过又不知所措。
从查出癌症到外公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期间，外公动了手术，切除了肿瘤。刚做完手术的时候，外公的心情一下变好了，好像那一刀结束了他所有的痛苦，为他带来了新生。没过几个月，癌细胞就扩散了，甚至连手术伤口都没有愈合的时候，外公就已经下不来床了。那段时间是他最痛苦难熬的日子，每天快中午的时候，他都疼得在床上打滚，妈妈和我守在外面，只有默默地流泪。家里人实在看不下去，就给他注射杜冷丁，刚开始每天一支，后来每天两只，三只，到最后完全不起作用。
熬了一整个冬天，到过年的时候，外公连话都说不清了，上半身浮肿，下半身只剩皮包骨，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却依旧闪烁着求生的渴望，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就想再多看几眼，他不甘心啊！我还记得，外公当时要给我压岁钱，把我叫到跟前，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手无力地比划着，我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后来是外婆解释给我听。家里的对联竟然是外公写的，虽然看着虚脱无力，却依然有形有神。那一天，外公突然不疼了，人也突然间有了精神，我梦见外公矫健地翻过马路边的护栏，像个小伙子……
一周之后，外公去世了，当时我并不在跟前，爸爸妈妈先赶去处理丧事了。等我再次踏进外公的家时，都变了样子。满院子的花圈，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人正在忙忙碌碌。我第一时间奔向了外公常住的屋子，但是炕上全是陌生人，我找不到外公，只好去找妈妈。妈妈披麻戴孝，眼睛红红的，问我，知道外公去哪儿了吗？我哇的就哭出声来，跪在红房子前的草席上，上气不接下气。
外公走的时候还不到60岁。妈妈常说，外公走的太早了，为什么老天不能多给他十年的时间？让他享享福。如果外公多活十年，会看到我们家盖的新房子，会看到他的两个孙女出生，会看到他的孙子也像他一样写得一手好书法，会看到他的儿女们都有了小轿车……
快二十年了，外公，你知道吗？你快有重外孙了。我多么渴望下次再梦见你的时候，能看清你的样子，你能像小时候一样，再把我搂在怀里……
又到了杨柳依依,草长莺飞的季节，可外公家门前的果园和田地，早已经不在了，我再也看不见那片养育我成长的乐土……
2017，3月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