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成年后对世界的认知以及人际交往模式,大都源于幼年时期的塑造。如果幼年时遭受身体和精神上的重创,甚至这种伤害来自于自己最亲近的人,那么大部分人成年后不仅仅缺乏安全感和信任感,还会有着强烈的非爱即恨的情结。
哪怕是来自外界的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质疑、嘲讽、打击,都会被夸大演绎成一种释放的仇恨,引得他们的奋起反击而且不择手段。
而幼年时期的孱弱无助更加助长了成年后的强烈报复,以此慰藉任凭时光流逝都不曾长大过的那个永远停留在内心深处的孩子。
他们或许外表阳光,但内心冷漠。或许外表平静,但内心狰狞。或许外表云淡风轻,内心的世界早已荒芜坍塌。他们的世界没有太阳,只有黑夜。因为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对他们来说,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早已千疮百孔,世间处处充满了恶魔和毁灭。
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小说《白夜行》中的唐泽雪穗就是这样的人。几乎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被她的美貌所折服,异性爱慕,同龄人嫉妒,年长者喜爱。
如果不是幼年时遭受侵害,她应该会像正常的小孩一样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而在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推进罪恶的深渊那一刻起,她此后的人生彻底改写。
这种改写不仅仅是改变了她的认知,更是从此加剧了她骨子里滋生出来的对人的冷漠感和疏离感。
无论是亲的人还是陌生人,在她的心里都以是否利己来作为划分标准,凡是遭遇任何外来的带有欺凌性质的言行,她绝对是睚眦必报,让对方付出“失去灵魂般”的惨痛教训和代价。
毕淑敏在《幸福的七种颜色》中说过,“在无数乖张脆弱的成人衣裳里,往往包裹着一个受过心理创伤的孩子。幼年的无价值感,可以在几十年后沁出血珠。被忽视和被放弃的感觉,比一切我们所知的武器,更具持久的杀伤力。”这可以说是雪穗的真实写照。
不管是刻意、意外还是背负什么使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可以确定的是在发出标志性的啼哭宣告生命降临的那一刻,每个人都是干净纯白的一张纸。
只不过在真正对生命和世界产生认知、感知和控制力之前的漫长岁月里,来自外部环境的太多人和事,都擅自做主在这张白纸上涂涂画画,而一想到这随手涂鸦甚至会对几十年的余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便有着心生惊惧般的后怕。
“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每个人的成长其实都是意外的产物,穿梭过多少惊心动魄险象环生,才有了昨晚的睡梦正酣和今早的大快朵颐。
也许感知迟钝的人们会疑窦丛生,这些年过得似乎平静安稳,没有经历过什么惊涛骇浪甚至于挫折坎坷,可以说是温室里长成的花朵。
可是,从近的方面看,身边同行人的种种遭遇,从远的方面看,网络上层出不穷的时事新闻,疾病、车祸、弑亲、破产、上当受骗、欺凌霸权、锒铛入狱、生离死别,数不胜数。就知道,当能够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衣食尚能无忧,已是何足幸运的事。
北京卫视于2014年推出的一档纪实类栏目《生命缘》就真实再现了生命的可贵和活着的意义。镜头下展现的全都是真实的案例采集,棘手的病症,无助的泪水,孱弱的病童,冰冷的器械,争分夺秒的手术,眉头紧蹙的医生,茫然无措的家属…
没有任何苦难比得上夜以继日挣扎在死亡线上更让人心力交瘁,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病痛对身体的蚀骨之痛引发的绝望和未知的恐惧才是最令人崩溃的。
著名作家周国平在身患绝症的爱女妞妞去世后,为其著有《妞妞》一书,在其中有写到,“一个人只要真正领略了平常苦难中的绝望,他就会明白,一切美化苦难的言辞是多门浮夸,一切炫耀苦难的姿态是多么做作。”
关于苦难,前央视制片人陈虻对柴静说,“痛苦就是财富,这话是扯淡,姑娘,痛苦就是痛苦,对痛苦的思考才是财富。”这些话,被柴静写进了自己的书《看见》,缅怀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
创伤难以被磨灭,纵然结痂剥落伤痕应犹在。苦难从未被消亡,纵然俯首认命仍深陷泥淖。然而天不怜惜人应自救。这自救不是以恶惩恶,而是犹如乌云蔽日的深渊中为自己凿开一条裂缝,让阳光照亮阴郁的脸庞。
《白夜行》中的唐泽雪穗也选择了自救,只不过她错选了前者。或者说,小说为了故事情节的演绎和人物个性刻画的需要,成全了她的选择。无论是情节需要还是性格使然,总之她的人生是一条不归路。
作为读者,显然也能够读懂她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在深感惋惜的同时,不由得会联想到倘能够迷途知返远离仇恨的纠缠重塑心灵的缺憾,给予自己重见光明的机会,那么,生活已会是另一番模样。
年少时的雪穗在经历过受侵害、生母离世、被收养之后,本可以拥有重新开始新生活的机会。养母虽然独居多年,但和蔼可亲,优雅得体,懂得茶道、花道,对待雪穗更是充满怜爱,视如己出。
十九年来,尽管雪穗已经出落得窈窕美丽,落落大方,可她的心却始终阴郁冰冷。凡是跟她有过过节的人都陆陆续续遭遇不幸,或被袭击,或被谋杀,青梅竹马的小伙伴亮司充当了她的“守护者”,替她铲除一切“障碍”。
十九年后雪穗已经是游走于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产业和收入颇丰,彻底不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女孩。然而,即便是“铲除一切”,却始终未能真正快乐起来,因为“见不得光”,内心始终游走在悲伤和绝望的边缘。
在分店开业的前夕,她对属下说:“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它,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
不了解实情的下属一脸茫然,她不懂事业如此成功的雪穗,为何如此惆怅感慨。小说的结尾,亮司为她而死,她却依旧冷漠平静,转身离去,踽踽独行,形单影只,像一只孤独的幽灵...
雪穗早已失去爱和被爱的能力,她无法从常人所追寻的亲情、友情、爱情、事业、家庭、生活中汲取成就感和幸福感,她和她的爱早就在十九年前走向枯萎,并且彻底蜷缩在厚重的阴霾中,拒绝敞开心扉迎接阳光,任由世界和自己自生自灭,一石激不起一丝涟漪,没有任何心动和眷恋。
小说总归是小说,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和命运多舛的人物,读罢虽意犹未尽貌似只是一场幻觉。然而,艺术来源于生活更高于生活,作品与现实相比,往往是运用更为夸张的表现手法,营造强烈的震撼效果和对比差异,但归根结底,本质上是相通的。
一部好的作品必然能够引发读者的共鸣,引人入胜,给人以深刻的启示。小说中雪穗放弃了凿开一条阳光之路,现实中我们却可以做到。
因为每个人都有执念和欲望,欲望因执念而生,执念因欲望而固,有人觉醒,有人执迷不悟。
法国思想家、文学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罗曼罗兰曾说:“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的最好东西,因为在每个创伤上面都标志着前进的一步。”苦难和创伤如影随形,纵然刻苦铭心,却不应该放弃人生转圜的时机。
生命可贵,命运无常,哪怕有一丁点变好的可能性,也要择一条康庄大道来走,才不枉费那一声啼哭的降临,也才不辜负与旁人相比这仅有的幸运。
人不应该屈从于外力的驱使,应等待觉醒时刻的到来,那时千峰万仞的苦难也会生长出修心励志的慈悲之心,原谅孱弱无助的曾经,善待羽翼丰满的现在,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心向明月,永不晚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