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在莘莘学子之列的时候,好像没有人有系统、有步骤地教我们写作文,因为老师的课教不完!
当我已为人师表的时候,好像也并未有效率、有计划地教学生们写作文,因为我们的课真的教不完!
说说我自己吧!
我平生的第一篇作文,你一定猜到了,它是——《我的理想》。那个年代都是从《我的理想》开始我们灰头土脸的作 文人生。从此,多数人都视作文为畏途,成就的永远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作词作曲家李寿全先生写过一首《我的理想)那首歌的最后是这么说的:“慢慢长大以后,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慢慢你会知道,每个人都差不多;慢慢你会知道,人生就是这么过。”赢得很多人的回响,那是一种解放。《我的理想》,对我来说是一把匕首。在幼小心灵中,我被狠狠地捅了两刀。这得从我的父亲谈起。虽然没有像朱自清的父亲那么伟大—伟大的爸爸要很困难地跨过铁道,去买朱红色的橘子,加上蹒跚的步伐,才算摆成一个感人肺腑的“背影”。虽然记忆的箱子里装不了太多东西,但是,我的父亲,他显然是个好爸爸。这个形象跟我的作文有关,我记得很清楚。照理说,世代佃农的人家,只有古朴的晒谷场和几头老牛,可以骄其妻儿,他却想把儿子雕塑成才子。他不是客家人,但是他很硬气。
小学的某一天,我就要写第一次作文了,我那只受过两年中文教育的父亲,一定偷偷想过很多回,盘算着让他的准农家子弟彻底翻身的方法。从他很容易被看穿的眼神,我们父子彼此心照不宣,很快各就各位。那个晚上,父子俩在烛火下沙盘推演,老爸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老师会出什么作文题目,从南到北大家都知道小学的第一篇作文题目永远是《我的理想》。
说着说着,父亲领着我走出户外,晒谷场上秋老虎的余热未褪。老爸在丝瓜棚下,煞有介事地娓娓道出他的志愿。记得,那是个静谧的秋夜,满天星斗,虫鸣啾啾,感觉好极了!月亮的余晖稀稀疏疏地照在父亲的脸上,树影婆娑,他滔滔不绝,像棵大树,也像个巨人。这篇作文,我决定做个孝子,完成父亲的志愿—乡长。那种情境之下,你完全了解继志述事,是多么重要的一件差事。
从交完作业开始,老爸三天两头劈头就问:“老师改得怎么样?作文发了没?”他比我还关切。
老师终于挑出了三篇佳作,并且公开在课堂上朗诵了一遍。没有我。那三位同学每人得了一支利百代铅笔和一包价值五毛钱的健素糖。
衔老爸之命,请教老师:哪里没有写好?
老师说:“阿明仔,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长进,只想当个乡长。”原来是志愿太小了。老师给我乙,他没说我写得好不好。这是我作文路上的第一刀,代父流血,隐隐作痛。但我并没有绝望。
四年级,仍然是同一个老师教,第一篇作文,仍然是《我的理想》。我天真地想,老师好像在给我机会。我斗志十足,也要从老师手上拿一支利百代铅笔,还有那五十颗甜蜜蜜的健素糖。
回家告诉爸爸,作文又写《我的理想》了。
“哦?”爸爸显然失望了,他了解老师话语中隐露的等第 的意义,更加卖力地当他的农夫。他眉宇深锁。看来他完全相信: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充其量我也只能是个拿锄头的命。那是个黯淡的月,也没有星光夜语,我自个儿编织《我的理想》。深思许久,自忖:老师是学科学的,他不是常讲政治是条不归路吗?当乡长,我真笨,我怎么这么没有敏锐的神经。我想写科学家才是对味的,于是审慎的选择了科学界的巨人—爱因斯坦,够好了吧!一时之间不免感到沾沾自喜。很久没看到老爸笑了,课堂上写得很顺手,很期待发作文的那一刻,希望得个甲上。
我耐心地等待,老师好像常常看着我,这是个好兆头,心里想如果写得好被贴在公告栏上,爸爸一定会很骄傲地再摸摸我的头。下发作文的前几天,我兴奋得睡不着,忍着没告诉爸爸“老师关怀的眼神”。结果,我错把爱因斯坦写成牛顿,又被老师海削了一顿那颗苹果害死了我。这是作文路上的第二刀,血在我心里迸射,我这才知道爸爸内心深沉的痛。从此以后,苹果成为我最讨厌的水果。岁月如流水,流到什么阶段,照理说就应该有什么样的时尚。可是,到了五年级,换了老师,第一篇作文又出了道令人怵目惊心的题目:《我的理想》。老爸常说:“人生的路不好走。”我想也是,《我的理想》写了两次还不够,这是什么社会呀!
这一回,我带一点抱怨和几分感伤,完成了没有什么新鲜感的作文。“大家都这么说:在秋收农忙的时于候,农人总是戴着斗笠,抱着稻穗笑呵呵!是吗?大家都这么说:在夕阳满天的时候,牧童总是骑在牛背上,吹着横笛向晚霞!是吗?“我没有看过农夫抱着稻穗笑呵呵,我这个每天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从来不晓得横笛为何物怯生生地,我站在讲台前念着我的杰作,很有光宗耀祖的感觉。原来,农人的孩子也能写好作文。(当时很多深奥的词语不晓得哪里抄来的。)
我的志愿大概的主旨是:我尊敬农人,如果可以,将来
我不想再当苦哈哈的农夫了。
何留吾老师斩钉截铁地宣布:“林明进写得很好,很有写作天分。”他给我甲上上,从此我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仿佛成为一个小小的文学家了。长大以后,跌跌撞撞,倒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教书匠。
不久以后的某一天,老爸走出丝瓜棚,站在田埂边,锄头上肩,他满足地摸摸我的大头:“作文好了,每一科都会好。”老爸活脱像个丝瓜棚下的哲学家,他的话到现在都还很管用。
在黑板上出个题目,简明扼要说几句,就让学生埋头写作文,是从前的作文文化。老师们并没有懈怠,因为过去都是这么教作文的。回想作文课的现场,自然是双手托腮者有之,给老师来个画像的有之,绞尽脑汁的有之,聊天的更是不少。到了第二堂课下半节,大家火烧屁股,这才奋笔疾书了起来,赶得及的暗自窃喜地交给老师,多数人最后都是苦苦哀求:“老师明天交好不好?”这种结局,有经验的老师都心里有数:这是节失败的作文课,写得好的准没几个。老师们也习惯了这种收作业的方式,因为老师的老师早就告诉他们:“写作是天分,改作文是命。”所以,老师们认命又没命地把黑发渐渐的改白了。学生们也习惯了这种交作业的方式,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是个作文高手,
所以,学生们苦命又卖命地把童年写走了。渐渐的,写作文就成了大家公认的苦差事。学生也很体恤老师批改作文的辛劳,尽量根据老师仅有的提示去配合演出,所以,大多数的作文都写得很像,老师的评语也差不多。
作文嘛!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聪明的学生都清楚,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依照老师的说法按图索骥,准没错。这样的写作态度渐渐约定俗成:老师不强求学生,因为写作是天分;学生不强求自己,因为作文写得好的,总是那几个。所以,你从来不知道你会写作文,甚至很冤枉的在作文面前自卑了一辈子。
感谢《我的理想》这个作文题,如果不是写了三遍,我不会有机会发现,原来靠最熟悉最真诚的感受就能写出感人的文章。我可以从《我的理性》的斑斑血泪中脱颖而出,你也可以藉真实的笔出类萃。如果写作文对你是一种不可避免的需要,那你就要从作文的梦魇中走出来!太阳虽然暖和,还得要你亲自去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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