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明宵

图片发自简书App

夜色纯的醉人,特别是在这公路上,雷克萨斯那银色的车身在这漫长的直道上化成了一道光梭,一声不吭。如同初生牛犊轻轻舔舐着身躯,在这静止的空间里,缓缓滑过。远光灯那分散开的区间,像一双结实的手臂,鲁莽地掠过路旁每一片树梢。

林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烟盒,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

“瞧你那样儿?不抽就不抽,还故意叹气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多可恶啊。”林可说完把烟盒扔到一旁,靠在了座椅上,皮套子突然的紧绷,咯得“吱吱-”地响个不停。

“坐好,晚上开车本来就烦,别发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声音了行吧?”我仍然盯着正前方,说话却是一点语气也没有。

“请搞清楚情况好么?是我——你的好友,不对,是傻子。陪你大半夜跑出来的。我还没抱怨呢。”

“放心,晚上高速很安静的。更何况日系车本来就稳定,你忍不住了可以去后面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林可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话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傻瓜。

“那你可真的十分‘体贴’呢。”说罢,他又捡起了一旁的烟盒,掏出了一根苍白瘦削的香烟。

“别在我的车上抽烟。”我一把夺过了香烟,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唉,你这……这烟很贵的,你别扔了啊。还高速上乱丢垃圾。”

“你也知道是垃圾啊。”

“切。”他不满地仰起了头,活动了一下脖子。

车子里这下又回归平静,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听见车胎快速压过沥青的声音,每一处胎纹与沥青的契合同分离都在一瞬间完成,没有犹豫,也听不见抱怨。那我耳中此刻听到的又是什么?v6发动机安静得像一只熟睡的猫,封死的车窗没有放入一丝风。那这不绝于耳的声音到底会是什么?我突然想到项羽当时四面楚歌的情景,不过他至少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我一无所知。更何况他还有虞姬的陪伴,而我-我看了看身边的林可。

“哈哈哈哈。”我这唐突的笑声在车厢里瞬间炸开。

“吓!”林可一个哆嗦,坐起了身子。

“我草,你是不是有病?”林可一副不满的样子,那惺忪的眼里还透露出几分可怜。

“我问你,你确定你现在去,别人还会认识你么?这他妈都多少年了?”

“这不重要?”我回答的很快,没有一点犹豫。似乎是为了向他证明什么。

“行,这不都重要还有什么——”林可话说道一半,手机响了。他看了下来电人的名字,大呼了一声不好。赶紧向我嘘了一声,示意别出声。当他摁下绿色的接听时,整个车厢就像被扔进了一颗手雷,震得都分不清头脑了。

“姓林的,你他妈大晚上跑哪去了?”

不得不说我还是很佩服林可他老婆的,没有开免提,就已经可以让我们体会到这种感觉。我甚至一度握不住手里的方向盘,这种如雷贯耳的感觉虽然不怎么舒服,不过倒是让车子里的气氛变得活跃了一些。

“老婆,是这样的,我刚睡下,这不老陈叫我出去打牌么。你又睡着了,我就不打扰你,自己出来了。”

听完这番话,我对林可的评价突然就上升到了一个会当凌绝顶的高度了。都说结婚和没结婚的人差别会很大,这下我信了。这谎话张口就来,面不改色,语气和缓适当,一看就是老手。我又在一旁偷偷笑了起来。不过林可的表情倒是变得十分难堪了。

“我老婆叫你接电话。”

“啊?”我惶恐地接过了手机,而林可则像丢出了一枚定时炸弹,松了一口气。

“喂,是林嫂吧,有什么指示,请吩咐。”我俏皮地说道。

“没什么,我怕林可骗我偷跑出去鬼混,现在和你在一起,那我就放心了。”电话那头,林可老婆语气非常温柔,冷静。似乎没有生我的气。这让我的紧张缓和了些。

“其实也怪我,大半夜的把他叫出来。”

“没事,平时都没时间见面,这放假你们两个怎么打算的,就去做。也没什么的。”

“那谢谢了。”我把电话又交给林可,整个人如释重负。林可对我伸出了大拇指。

“你老婆挺还是挺好说话的。你小子可以的啊,有这么知情达理的老婆。”

林可没说话,冲我做了个鬼脸,接着打开了免提。

“我和你说,下次再叫你去就别去知不知道。你看老陈都三十了,还一个人单着,大半夜的还把你叫出去。等过段时间,我给他介绍个姑娘。他也该稳定下来了。”

我笑了两声,林可也笑着应付了两句挂了电话。

“可以,暖暖的,很贴心。”我学起了周华健广告里的那句台词。

“我觉得,只要今晚你这事能成,我估计回去还会受到表扬。”林可说得眉飞色舞的,整个车子感觉都在跟着一起摇晃。

我一直没有开口,思想被什么紧紧拴住,束缚在这狭隘甬道中。长时间看不到丝毫变化的高速公路,让我错以为自己的车只不过在一个类似于跑步机的机器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着。想到这,我的掌心沁出了一丝冷汗,方向盘也变得有些难以掌握。

“前面找个地方啊,我想上厕所了。”

“嗯”,我缓缓踩下了油门,车子的速度不断地提升,而坐在车内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其实吧,我觉得我老婆说的也有些道理,你想想你都多少岁了。”

“怎么了,有问题吗?”

“有问题?你居然还在问这种问题。你应该问的是‘问题很大吗?’这样我还会觉得你有点智商。”林可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你要搞清楚,这可不是20岁的时候在学校里浪的飞起的时候,那都是10年前了。毕业这么多年,你又不是没见识过那些东西。”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不过——”

“别只不过,你看看你,30岁了。天呐!这辈子都差不多一半过去了。你想过你有什么没?除了这辆贷款买的雷克萨斯。你连房子都没。女人?还是她妈梦里那个活了多少年的。你希望接下来怎么过?上半辈子只有一辆车,下半辈子再找一个你口中的‘她’来度过这一生?”

“你是因为快当父亲了,才有这种想法?”

“这和我当不当父亲没有关系,我只是在陈述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正发生在你身上并且亟待解决。”

“今晚过后,待会事情结束之后再聊这个问题吧。现在不需要谈这个。”

我将车子驶出了高速开到一条小路上,寻找一个可能有公共厕所的地方。

“哎呀,实在不行就随便停,大半夜的上个厕所谁看啊,真是。”

于是我把车停到了一块农田附近,林可下车跑进了地里,从背影来看真的像一个贼。我找了一块草地坐了下来,刚好也可以让这夜里的冷风洗洗脸,清醒下。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杂草居然如此锋利,一层黄色的枯草下,已经有许多“先锋”钻出头来,墨绿的身躯,直挺挺的腰杆,透过结实的牛仔裤,狠狠地扎在我的大腿上。我挪了半天,才似乎把这群家伙的棱角磨平了一些,那么作为胜利者的我,此刻自然就能舒服地享受着这份屈服带来的柔软。林可很快就回来了,果然方便之后整个人走路都不一样了,也觉得精神了许多。

“看!老陈,这是啥。”林可抖了抖手里的几颗东西我也没看清是什么。

“这草莓长的可真好,刚解手看见了,摘了几个。”林可从车子里拿出了矿泉水,淋洗了一下。

“你上个厕所还从别人的地里偷草莓?”

“怎么能叫偷?我这给他施肥收点回报,公平交易!”

“厉害了,这个强盗逻辑。”我听了都快给他鼓掌了。

“来,尝尝。”他递给了我两个,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很甜。

“不错吧,要不我再摘两个?”

“得了吧,还拿?真的当别人不要钱啊?”

“不行的话,你也去上个厕所,再交易一次?”

“不要,做人别太贪了。”

“行,不吃就不吃。”说着他也坐了下来。

“哎哟,我去。这草这么硌人啊。”林可挪了挪屁股,才找到舒服的位置。

“出发吧?”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

“别啊,让我再抽支烟。”林可从兜里摸出了烟盒,叼了一支在嘴上。打火机清脆的一声,火星子就附在了香烟身上。如此决绝的一套动作,看了倒让我十分羡慕。

“来说说,我都快忘了那个女孩啥样了。”林可吐了一口烟,整个人也躺在了地上。

“说什么?”

“就介绍一下啊,给我来点印象之类的。”

香烟很快在我们周围绕起了一个圈,而我也在尼古丁中窥见了许久前的场景。

“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我走进了starbucks,买了一杯咖啡,出门只需要直走,一直走。你会从最繁华的地方,走进最朴素的老街区,混在操着本地方言的老街坊之间。豆浆摊的老板数着褶皱的钞票,杀鱼的小贩在抹布上揩了揩血渍。你的世界里能听见许多声音,却没有一种是奢侈的;你能闻见许多味道,却没有一种是高尚的;你能看见许多人,却没有一个是绅士的。我手中的咖啡和他们手里的豆浆又有什么区别?肯定连阿婆手上的一捆嫩葱都换不来。

如果继续直走,你会来到湖边,这个城市最为浪漫的位置。也是最为慷慨的位置。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读出自己。这时,我才能嗅到手中咖啡的气味,而她也在湖边一直等着我。”

“湖边?你们大学里面有湖啊。你特地从市区给她买咖啡?”

“不,她不喝咖啡。”

“切,那你说这么多干嘛?”

“一条街,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价值契合在一起。而我和她,欲望和平凡在一起纠结不清。最终只能挥手说再见。”

“轰轰烈烈的恋爱,罗曼蒂克的口吻。小女孩的天真想法。”

“你不也结婚了才意识到?”

这回轮到林可没有说话了,他扔掉了手里的半截香烟。眼睛盯着那一无所有的天空。

“良心折磨是不体面的,折磨过去那个差劲的自己,何必呢?走吧,上车。”

林可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和我一起又上了车。这辆庞大的机器又开始运作起来,依然十分安静。我把车子又开回了高速,至于刚才的那段插曲,应该算是这个夜里很不错的一次冒险了。

“现在几点了?”林可偏着头问我,头枕在双手上。

“3点。”

“嗯,再过3个小时,天就亮了。就是明天了。”

“明天,明天肯定是个好日子。”

“你就知道?”林可笑了,身子的抖动再次带着皮制沙发发出咯吱声。

“他们不是都这样说?明天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明天就是希望。”

“呵,明天?到了明天,我还是林可,你?还是……或许会变吧。”

“但愿吧。”

“我现在才发现《难忘今宵》这首歌真不赖啊。”说着,林可哼起了那个旋律。

“嗯。”

我没再说话了,缓缓踩下油门,雷克萨斯那庞大的身躯,在这冬日里生硬地撞破了风墙,浑身是伤地驰骋在这片嫩夜中。

哀嚎遍野,无人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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