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洢豪捂着肚子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额前的几绺头发被汗湿,服服帖帖地耷拉下来。
胃里翻江倒海,灯红酒绿混杂着媚俗的香水味一起涌到喉头。他大力地咳了几声,发白的指尖脱力离开了马桶边沿,不管不顾地撑上了地面。
太难受了。
他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只有在心里为这份难受加上各种各样的程度副词予以修饰。唇边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衬衫撑起的肩胛骨一耸一耸地抖动。
良久他才试着握了握拳,抓着隔间的门板站了起来,还险些摔下去———他的两条腿已经蹲麻了。
张洢豪撞开没关严实的门,耳朵里还在嗡嗡响着门外未停歇的金属碰撞声,抬眼是巨大的吊顶直直打下来的暖光。
他把自己埋进了水里。
大理石色的洗手台水花四溅。
世界暂停了两秒,所有乱麻都被平缓地铺在白纸上,像播放老电影一样缓慢循环。失重的空气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喧嚣自动放慢了步伐,像过去吚吚吖吖,卡磁不停的唱片。听不懂的音乐越放越慢,唱片里黑白的剧情却迅速运转起来,在冰凉的水里绕了一大圈,又重新砸回他的脑子里。
半小时前。
通体剔透的杯子被握在手掌中心,杯底混杂的液体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
张洢豪坐在X市中心地下酒吧街的一家酒吧里。
这间酒吧格局不大,开在酒吧街尾的小楼上。没街心附近那些老牌子受人欢迎,进门儿的的摆设都不怎么正经。
尽管调酒师和主唱有点小名气,每晚聚集在吧台和舞池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专门寻到到这儿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约个人打一炮。
各干各的互不管涉是这里不成文的规矩,无论是约好了来,或者来了临时相中的,只要你情我愿,看上的人愿意跟你走,楼上的房间就随时为你敞开。
费用当然另谈咯。老板娘操着一口港普,舔了口唇边的酒笑嘻嘻地说。
张洢豪是背着所有人溜出来的。
同市的父母被他以晚上宿舍聚餐为由挡在了家里,而一个个照他的说法现在应该坐在一个小包厢里胡吃海塞的舍友,也都不知道已经在城市的哪个角落了脚。
他往沙发的阴影处挪了挪,躲了一对从进门拥吻到大厅中央的男女。女人稳稳当当地被压在了张洢豪右侧的皮沙发上,上衣已经被脱了大半,还不断把自己的唇往对面的嘴里送。
张洢豪撇了一眼身边的伴侣,低头看了看表。
八点半。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半小时。
舞池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形形色色的人都往中间挤,迎合着游走在圆圈里渴望艳遇的眼神。
直到酒吧的rapper上场,这间天地的夜生活才被推上了新的一波高潮。
张洢豪把酒杯推到嘴边,但没有入口。他紧盯着台上那个黑色的身影。这个嘴皮子飞快翻动的男人梳了一个精干利落的寸头,宽大的耳垂扣着两颗银色耳钉。长相算不上精致,但很有男人味。
皮夹克盖上贴身穿着的内衫,紧身裤从腰一直连到了脚蹬的钉子鞋。
张洢豪暗暗动了心神,瞅了眼自己格格不入的蓝色卫衣和小白帽,啧了两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
一帮人推着几架酒车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哥们儿,来泡吧?喝两口?”
领头的人打了一个响指把张洢豪拉了过来,话音还未落,乌七八黑的液体就已经送到了他嘴边。
他眼瞅着约的时间就要到了,刚想摆摆手脱身,就看见后面乌泱泱一大堆里站着一个他认识的人。
是一个前几天在学校跟他发生过冲突的小混混。现在正一脸狞笑地站在那儿,动了动手指指挥身后的一群人围成一圈把张洢豪堵在了里面。
旁边再怎样情难自持的伴侣也发觉了不对,搂着对方退了出去。
张洢豪呼吸一滞。
四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迅速做出了无声的选择。
对他们视若无睹。
他捏了捏手心,深吸了一口气。
反正就一杯酒。
张洢豪把杯子接过来,强装镇定地说了一句,行啊。手掌翻动过就下了肚。
一点淡淡的苦味留在舌尖,他舔了舔,把空杯子推到前面去晃了晃,转身就要离开。
旁边只传过来一声嗤笑,下一秒他就被摁回了小沙发。琳琅满目的一车酒停在面前。
对面的人走近把张洢豪的肩搂过来,只用口型说了一个字。
喝。
张洢豪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没怎么喝过酒,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怎么也不是能喝的那种类型。
头顶的镁光灯还在不留情面地往他脸上打,交织出斑斓的光网。这间酒吧的气氛丝毫没有被影响,纵情的男男女女都正在兴头上。捧着一大瓶名贵的酒路过的老板娘也只是瞟了一眼,就转过身笑意盈盈地开始招待其他的客人。
他紧皱起眉头盯着小头目。
脑子里盘算着一会儿是能杀出一个重围突破还是从那个不知做何用的小后门偷偷溜出去。
但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叫的异常大声,还带了点不屑。
喝吧,也没什么,你也不是来做正经事的。
张洢豪送到嘴边的“不了吧”生生咽了回去,心神一动,手就伸向了码的整整齐齐的一排酒。
刚刚下肚的那杯苦水现在才开始在胃里翻腾,火辣辣地一点点烧过每一个角落。
他左手在衣服上紧紧地攥成一团,右手仔仔细细地把帽子摘下来。手不断地伸向一个一个被喝空的酒杯。
回忆被强行停止,随卫生间哗啦啦的排水声一起远去。
缓了许久,张洢豪迷迷糊糊地从洗手间出来。
那伙人看到他主动喝下一整排酒,才稍微满意了些,一个不留神让他溜去吐了半天。
张洢豪抱着臂就要往酒店外面闯,不料想两个又高又黑的保镖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一人一条胳膊把他架了回去。
准备还挺周全啊。
张洢豪顿时清醒了大半。
“阿四”,他叫了一声这个找他事小混混的名字,“这么着没意思。”张洢豪故作淡定地撇了撇嘴。
“是吗?那您来坐下,酒还没喝完,您边喝边指教指教我。”
张洢豪胃里的叫嚣还没有停下,就又听到了“喝酒”这个词汇,腹中条件反射地刺痛了一下。
“嘶————!”被翻搅的痛感激得差点没站住,嘴边溢出了一声痛呼。
两边虎背熊腰的保镖就要架着他扔回刚刚停留过的小沙发,但行动没有成行。
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说了一句话。
“停停停,把人放下。”
是一个低沉的男性嗓音,有点不耐烦,但是又很坚定。张洢豪梗着脖子往回瞅了一眼,这人穿着一身黑。
一小片的人听到这不大不小的声音都转过了头。
来人走上前凑到小头目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旁边死死抓着张洢豪不放的两个人就松开了桎梏。
一伙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轻轻松松地提溜走了张洢豪。
李炎欣把张洢豪拎回了洗手间,找了个没人的隔间塞进去。
虽然被救走的姿势很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回来卫生间,但是张洢豪内心还是很感激这个正义善良的勇士,救他于水火之中,是一位恩人。
还没等他把感恩的话编辑出脑,恩人就反手关严了门,把他抵在隔板上亲起来。
对方没有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急切地攥取着他满是酒气的嘴唇,越来越靠前,把他整个人圈了起来。
张洢豪被亲的懵在原地,嘴边找不到呼吸的空子,胃里又搅的难受,用劲儿推了几下还是没推开。
“唔……”隔间里只能听见李炎欣一味主动的亲吻声,他好像是点了一份心欢的糖果,忍不住着急品过还依旧尝不够。
张洢豪被人压的死死的,心里的怒火随时间的增长愈演愈烈。但他迟迟没有做出清醒的选择。
这个亲吻太舒服了,正是他来到这里所渴望得到的。
在现在这个时候,谁来给予这个吻都无关紧要。但偏偏对方的嘴唇还一丝不苟地踩到了他的敏感点,身体的反应最过真实,他不能否认。
整洁的黑色瓷砖模模糊糊地倒映出两人紧贴的背影,李炎欣用力啵了一声才放开对方。
还没喘过气又急忙上手把人扶了起来,在自己面前站定。张洢豪气急败坏,又使不出力挥拳头,脱口就是一句你有病吧。
几分钟前脑内文档编辑好的大恩需言谢被毫不留情地点击全选,然后剪切。
李炎欣劈头盖脸被骂了一句,不但没生气,还笑了几声,露出一排规整的牙。
一只手从口袋摸出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光。
另一只手稳稳地扶着张洢豪的肩膀。
蓝光屏有些刺眼地摆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交流的很少,时间从下午五点半开始。
17:30
“晚上九点,地址不变。”
“好。”
20:00
“我到了。”
“还挺早。我会按时到的”
20:10
“我穿蓝色卫衣。”
白色的气泡框停在最后一句话。
李炎欣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一步,“张先生?”
“你好,我是Mr.bo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