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平是西安人,听他说他爹是当过兵的。
良平还是有些才华,尽管常常觉得怀才不遇。
良平字写得还真是不错,和他的人一样,一身的横肉,一脸的蛮,洋溢着桀骜不驯的感觉在里面。
他可以弹吉他,晚上搬个椅子在水房门口,就着水房散出来的灯光,抱着个吉他在那里独自弹唱;还会踢足球,有机会就来个倒地铲球,最喜欢表演倒挂金钩,下雪的时候,在大雪铺满的操场上表演过,不记得球进了没有。
良平文章写得不错,有时候可能还会写点诗什么的,还能喝点酒,马仔有和他喝过,酒量如何就不知道了。
有点才情的人一般都喜欢美女,朱俊山是这样,良平也是这样,但是良平喜欢美女,不怎么表露,可能更留恋从前有故事的人。西安出来的人,唐明皇是一个人物,“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我估计良平在心底里是非常向往那种生活,有时候不怎么逢时。
和良平交往的都是其他班级的一些美女,我不是很清楚他是怎么样吸引她们的,纵然是有美女长相随,但是良平还是曾暗恋个着某个人,我那个时候常常浑浑噩噩的,完全不注意这些事,我总感觉我是一个做特工的人才,几十年之后,结合了一些蛛丝马迹的细节,才明白原来如此。(估计有人好想了)
暗恋都是没有结果的故事,良平也不例外。
良平曾是我们班的班长,可能以前有班长的经历,但是好像还没有届满,估计是良平桀骜不驯的性格,让领导不太喜欢,直接下了指示,提前选举,良平落选了。
良平虽然落选了,但还算是个风云人物。
良平后来在电视房住,先前是高一级的孙良在里面,孙良毕业后(孙良兄是福建人,羽毛球打得极好,夏天的时候五月二十三曾和他一起去北平,今年听说他走了,心有戚戚),良平搬了进去。
良平进去后,不知道从那找来巴乔的巨幅照片贴在墙上,意大利的罗伯托·巴乔(Roberto Baggio),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巴乔是谁。有时候有人去电视房打麻将,良平也操刀。周末的晚上,有体育比赛,或者是好的电视剧,良平把电视手搬运到外面放,那个时候有《罪恶的芝加哥》《情义无价》《流氓大亨》什么的。
后来他买了一个洗衣机,做起生意来,我也去洗过,后来洗衣机不知道去那儿了。
闲得慌的时候,良平常常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在平静的学校里丢下一块石头,众鸟四惊。
夏天的时候,晚上,饿了,良平和马仔背上书包到学校的菜园里偷菜,惊动看园人,一时间,狼奔豕突,仓皇北顾,表落鞋丢,尽失学子之雅风。良平就地匍匐在辣椒树下,等看园人过去,绕了一圈返回。
秋天深夜里,无聊了,良平和马仔敲响搪瓷的脸盆,吵醒众人,待得全部疯起来,齐声乱唱,跺得整个楼都动了起来,良平和马仔跑到四楼的楼顶,从来没有人上去过,站在楼顶的明媚月光下,吹起了军号,唱起了摇滚,惊醒对面女生楼,探出窗来频频仰望,牛人啊!恨不得立马以身相许,在夜里私奔而去。
四五月间,良平在学校的树林里寻找到四个刚钻出土的蝉,油煎了,我恰好遇上了,吃了半个,人间美味。
冬天的时候,良平和吉军打赌,现在已经忘了赌注是什么,反正在雪花飘飘纷然落下的时候,良平穿了一件女生的花棉袄跑到学校里晃了一圈,依我的估计,如果有足够的赌注要他下雪裸奔,他也会毫不犹豫,一展他那跨下的亚洲雄风。
临近冬天的时候,有老师可能对良平有些意见,不小。晚上,良平穿着大袄,揣着菜刀去找老师家谈心,谈不成的话准备当场学日本浪人来个经典剖腹。(我们家少年朋友崇拜之至啊)
现在想来,应该是谈成了。
那年夏初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这个日子,五月十七号,晚上,良平和大柴拢在他那个电视房的小屋子里,连夜写了很多标◇语,贴在学校四处,第二天,他们两个组织了一个盛大的行动,从校园到市政府,最后大柴参与了与副市长的对话,副市长代表个人表示对活动的支持。
下午良平收拾了东西,就去了北平,呆到月底31号的时候,估计是部里提前知道了消息,通知学校领导将他好好的招待回来了。
良平是一个折腾的人,总想着去混社会,像山鸡哥一样。
良平曾听着齐豫的《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说是想去流浪,我那时候还不清楚那种感觉,若干年后明白时,才知道那样的心境,是何等的荒凉。
我不知道良平这一生打过多少次架,但在孔村的时候,我知道良平打过两次架,两次都是风云四起,惊天动地。
良平第一次打架是在周六的晚上,十点多钟后,学校电影散场了,良平和几个女生从外面往学校里面走,有几个当兵的从里面往外面走,估计是看良平如明皇一样,百花从中一点红,心里不是痛快,挑衅,打了,血流满地。
其他班的孩子过来告诉我们消息,众人立马从工具房里取出劳动的单手工兵丁字镐,操上家伙,浩浩荡荡地走出夜晚的校园,呼啸于街市,已经找不到那几个人了。
良平在医院住了好久才回来。
良平第二次打架是在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二十二号的晚上,那天下午五点钟,他送我到了火车上,我有点担心他弄出点什么事,对他说:好自为之。
几天后,小蔡回来,说良平那天晚上的火车,带几个人在学校把另外一个人打了,然后跑了。
大惊,说我下午在车上劝过他的。
良平是一个有山鸡哥情节的人,有小弟找到帮忙,总要摆平一些事情,有人怼他,喝他外表波澜不惊,风云不变色,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忍而不发,山鸡哥的名头不能受到伤害。
明知不可为,而执意为之。
是战,一动惊四方。
后来,良平和我讲,当天晚上的事情,已经惊动警方,全城追捕,良平连夜扒车逃出城,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坐上火车。
这时,我想起了昆曲里《夜奔的林冲》(《林冲夜奔》):
【驻马听】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遥瞻残月,暗度重关,奔走荒郊,俺的身轻不惮路迢遥,心忙又恐怕人惊觉。吓得俺魄散魂消,魄散魂消,红尘中误了俺武陵年少。
【雁儿落带得胜令】望家乡,去路遥,望家乡,去路遥,想母妻,将谁靠?俺这里吉凶未可知,她、她那里生死应难料。呀!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劬劳!父母的恩难报,悲号!叹英雄气怎消?叹英雄气怎消?
那一夜,估计良平也是。
2018-05-16
以此纪念二十九年前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