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羽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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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回家,闲来无事想带着相机扫街,看见家门口有一条新开的公交线路,其中一站是“刘家洼”,我当即决定坐车去看看。
因为那个叫“刘家洼”的地方,装着我的整个童年。
下了车,初冬的天空有点灰蒙蒙,枯瘦的梧桐树叶在萧瑟的风里微微地打着颤,纵横交错的电线把天空割成一块一块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老房子还在。我看着马路两旁一排排自打我记事起就立在那里的旧楼房,那些记忆的碎片也慢慢在我脑海中长出手脚,彼此连接,拼成一张张往事旧照。
记忆里,我看见我的爷爷,牵着小小的我,在这条街上慢悠悠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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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经过的是后山。那时爷爷总会在下午带着我爬上这座不高的山,他会在山顶那块空地舞太极剑,我在不远处采野花,看蚂蚁,不知不觉太阳就落山了。我会催着爷爷下山,因为心里惦记着饭点前的动画片。
再走几步就是曾经爷爷每天拿报纸的报亭,现在已经废弃了。那时爷爷每天都会来这里拿当天的晚报,有时还会有英文报和广播电视报,他拿回家之后会用笔把每天要看的电视节目在报纸上勾出来,方便在相应的时间打开电视,看完就关。
爷爷不仅坚持读英文报刊,那时有个空中日语教室的广播节目,他也会跟着学。后来我上了小学,开始学英语,他就开始辅导我功课,我不会做的题他都能耐心和我讲解。我读单词给他听,他也会夸我发音标准。
爷爷大学时读的是工科,但他对古诗词一直有兴趣,家里有一本被翻旧的《唐诗三百首》,有时他会带着我朗读和背诵,每背会一首,他就在诗名处打个勾。
我很喜欢和爷爷一起看电视。记忆中,只要到了晚上七点,爷爷就会端坐在电视机前,雷打不动,比生物钟还准时。
家里晚上偶尔会停电,爷爷就找根蜡烛点上,跟我和奶奶一起坐在沙发上。摇曳闪烁的烛光里,他开始讲故事,有时讲《三国演义》,有时讲《格林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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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爷爷每年都会收到几封他大学同窗从大洋彼岸寄来的信。比起夹在信中那一张张让爷爷一再端详的全家福合影,我对信封上花花绿绿的漂亮邮票更感兴趣。直到有一天,爷爷收到一封薄薄的信,没有照片。读完信的他,神情凝重,不发一言。后来我问妈妈,才知道,那位我素未谋面的、称呼为“肖爷爷”的老人,是我爷爷一生的挚友,他去世了。这最后一封信,想必是他的子女应老人的嘱托而写。
爷爷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这座车辆工厂——从技术岗到管理岗;从铁路桥机械部分的设计和改造,到专业技术手册的编写;从解放前到解放后,他经历了两个时代的更迭。而夹在缝隙里的那段日子,那段动荡不安的岁月里,他有没有在漫漫长夜里感到片刻迷茫,我不知道。
在爷爷84岁那年,他因多器官衰竭引发严重高血压等一系列病症,住进了医院。最初他尚有精神,还会给在病床旁的我讲他小时候走着山路去上学的故事,后来身体每况愈下,连看报纸都成为奢侈。我去探望他时,就坐在病床旁给他读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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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初信不久,很想让他知道那唯一能使人得救的好消息,但苦于拙口笨舌,不知从何说起。记忆中,爷爷总是那个在我前面举着蜡烛,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时代的人,而此刻躺在病床上的他,看起来是那样虚弱。我回想起一件事,在我差不多读初中的那个年纪,有一次奶奶和他说,身边有认识的人信了基督教,一向信奉唯物主义的他回了一句:“信那个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默默dg求z帮助。后来我想到,与其读报纸,不如读圣书给他听。于是每次我去探望他,总是等到家里人都出去之后,就把圣书拿出来,选一些颇有安慰性的经文,一字一句给他念,他只是静静地听。
直到有一天,我特别有一种想要给他传fy的感动,而且这种感动越来越强烈。在病床前,我简要地和爷爷分享我所信的福音到底是什么,讲完之后,我问他:“爷爷,你愿意跟着我做一个决志dg吗?你愿意信ys吗?”
他躺在病床上,缓缓点了点头。
dg的时候,我说一句,爷爷跟着轻声重复一句。他说得很慢,但很清晰。以前,一直都是爷爷走在前面,等着小小的我。这一次,换我等他。
几个月后,爷爷安息主怀。他生命的那盏烛火,被一阵风轻轻吹灭;而他的灵魂,却被一双手轻轻托起,进入永恒的国。
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翻看爷爷葬礼时全家在殡仪馆告别厅前的那张合影,才发现,那天阳光很好。我看着照片上自己被阳光照着的脸,心里响起一个声音:“爷爷,我们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