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最后一年,成绩下滑得厉害,中考失利,家里拿了扩招费,勉强进了一所普通高中。我本就容易自我否定,这自然是沉重的打击。毕业后,我不再和任何人联系,每天闷在家里也不说话,自暴自弃。然而,我又是一个矛盾的人,不论经历什么,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后,情绪沉淀下去,又会满血复活般充满斗志。我想,过去的已经过去,我现在还很年轻,一切可以重头再来,我要全力以赴,为自己赢得灿烂的人生。那时我从没想过了解自己,一味地只想反抗命运,意志力薄弱,轻易就一蹶不振,可又不愿服输,屡败屡战,这种性格让我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一次次体会着相似的痛苦。
高中的前两年在整个中学时代属于“风平浪静”的时期。开学初,经过小心侦查,我竟意外地发现从班主任到各科目老师都出奇得正常,教学大都比较认真,对待学生也算友善,最重要的是他们居然都情绪稳定,心理健康,这让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同学们性格各异,家境,长相,成绩在交往中仍然发挥着一定的作用,但由于这所高中的学生大多来自同一普通阶层,彼此差距不大,所以各项人际指标没有引发太大的戏剧性。恋爱中的地下情侣变多了,男生女生都进入了荷尔蒙最旺盛的时期,我则依旧躲在自己幻想的恋爱堡垒中自娱自乐。家里一如既往地上演着悲情戏剧,我就数十年如一日地用心跑着龙套。也许是从小就养成的学习态度,或是性格中本就存在着对“治学”的追求,我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当中了。
环境不再“危险重重”,似乎我可以放松精神了,然而我悲剧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享受生活的能力。即使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依然感到细细碎碎的不安和焦虑,觉得每一刻都不知如何是好,好像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对抗什么,感到被束缚不自由。和人相处还是会让我紧张,但我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现了,至少从外表看不出异样。情绪起伏很大,时而感到亢奋,无所不能,又很快变得低落空虚,陷入对自己深深的厌恶之中。
如果只是这样经历高中时期,对我来说其实已经很幸运了。但是到了第三年冲刺高考的时候,学校残暴地通过一次考试,将年级中成绩优异的学生筛分出来,安排到一个班里,并配备了全校最好的教学资源,为了学校的升学率做着最后的努力。我的成绩勉强进入这个“优秀班”,最初我感到窃喜,但很快就体会到竞争压力之大。
老师神情严肃,教学进度加快,难度加大,作业加多,前一天发下来需要完成的七八张模拟试卷第二天就要核对答案,一般难度的题目只给个答案,难度大的才给解法,而且会给出多种解法。这个节奏对我来说就有些力不从心。时间久了,班里大部分学生都呈现出疲惫之态,桌上越堆越厚的参考书目,手里是写不完的模拟试卷,累了就背背英语单词或者语文课文,平时交流的内容也都只和考试有关。尽管我还和大家坐在一个教室,但明显感到自己已经开始掉队,巨大的压力伤害着我脆弱的神经,我本能地退缩着,失去了信心,连身体也开始不停的生病。
班里的前几名,也就是全校最被看重的那几个人有着自己的小圈子,男生居多,女生有一两个。在别人眼里,他们似乎对这种级别的冲刺力度应付得游刃有余,而且有些时候,他们没有完全按照老师的进度复习,而是有自己的节奏,而这种节奏绝不会比老师的轻松。他们彼此会问问对方的进度,讨论下哪本参考书更有用,只有在谈论起本市重点高中的那些优等生时,他们才表现出忧虑和压力。
这个小团体稳稳地霸占着年级前几名的位置,他们有着不同的个性,有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有的急躁易怒,有的沉稳内向,有的能言善辩,但他们却有着一个重要的共同点,那就是对目标笃定,行事务实。他们的自我不会轻易破碎,有着稳定的内心状态,对未来有着清晰的目标:通过高考进入名校,选择有前景的专业,获得光鲜亮丽收入不菲的工作,总之,努力跻身于社会主流,并尽可能攀升到更高的阶层。高考对他们来说是上升的通道和工具,稳稳走好这一步,就有可能拥有梦想的人生。而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又何尝不这样想,毕竟我们接受了十几年相同的意识形态教育,人生对我们来说就是一条上升的直线,没有其他路可走。
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用大大的粉笔字倒计高考天数,一个个书桌上堆着半米厚的复习教材,教室里压抑的气氛让我觉得窒息。终于有一天,我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形扭曲,我把厚厚一摞书和试卷猛地扔进抽屉,冲出了教室。校门被锁着而且有保安把守,不到规定时间是不开放的,于是我只能在校园里一些隐秘的角落游荡。我愤世嫉俗地“思考着”,对这种机械化的生活充满愤怒,并对同学们如此看重考试感到一丝不屑。但事实上,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寻找借口,身处高压环境,面对充满竞争力的对手,我在心里溃不成军,提前投降了。我痛苦是因为我有着和大家一样的目标,却失去了达成目标的力量,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我想我的人生完了。
虽然放弃了希望,但我还是如期参加了高考,毕竟有两年的学习基础,好坏算是够着了B类本科的录取线,我绝不想继续复读,于是,最终被外省一所普通大学录取。
尽管我认为自己在关键时刻又一次失败了,但对于可以离开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充满了期待。
迁移,总是给人“一切可以重头来过”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