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

闯特区的人中,我最早认识也是最后一个还抱着远大理想奋斗不止的就是老吴,吴其祥先生。吴先生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一个清华毕业生,两只嵌在小脸上的眼睛炯炯有神,据说当年他就是靠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同样不凡的谈吐硬抢走了学校里一个帅哥的女朋友我们的校花。因为认识他的女朋友,还挺熟,总能听到他的消息,尽管没见过面,也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见了以后,发现很有相间恨晚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现在急功近利的年代已不好寻觅了,也因此晚上我破例多喝了几杯,要不是他的夫人也就是我的同学劝阻,我很可能在他们装修考究的家里喝个天昏地暗翻江倒海。不为别的,毕业十几年了,朋友们中全靠自己一双手打拼出一个天下的还只有老吴,他的漂亮夫人懒慵慵地靠在他的肩上,美滋滋地歪头看他。

老吴毕业两年我们才毕业,老吴又是读了研究生,因此在老吴面前我们都是小儿科,都挺嫩,尽管班里同学不乏有才情有长相有后台好象什么都不缺的,但缺的正是老吴有而别人没有又不好借不好一下子学会的,就是老吴的成熟!老吴烟瘾大,说话的时候总要点根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桌子上弹两下,白皙细长的手指夹住,徐徐吐着烟圈,不慌不忙高谈阔论,他的这个特点把我们的校花迷个半死,坚决抛弃了高大魁梧的帅哥投进了老吴的怀抱。

老吴一毕业就去了深圳,等我们毕业时他已在深圳站住脚。不过同学一开始并没有夫唱妇随的嫁过去,心血来潮的在内地过了两年单身,夜夜唱歌跳舞很是疯了一阵。前两天她还绘声绘色余味无穷地回忆当年的风光,不过那样的风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有厌了烦了的那一天。到了厌了烦了的那一天,她忽然想起特区有她可爱的准老公,于是再不管她的歌友舞友,背起简单的嫁妆来到深圳。老吴去车站接她,两人已是近四年没见面,因此为了见面两人还分别做了准备,说到时他会拿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她则拿一束温柔的康乃馨。她到那天,车站的人和那天的旅客都见到一个现实中很难碰到的场面,都以为是拍电影:一个西装革履的先生捧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缓缓走向列车,一个漂亮迷人的小姐拿一束同样温柔迷人的康乃馨,款款走下列车,然后是激烈的拥抱,接吻,然后他挽着她的手出站。镜头定格,掌声雷动,他和她很纳闷,回头一看才发觉大家都停下不走在看他们,于是赶紧钻到出租车里绝尘而去,把那一拨瞪着眼睛踮着脚尖挤着抗着朝他俩涌来的要让他们签名的影迷给无情丢在车站。

很自然就结了婚,然后很自然就有了孩子,一个象母亲一样漂亮美貌的小女孩儿,又聪明,遗传了父亲的灵气和母亲的可爱,幼儿园里就成了明星。有了漂亮的小宝贝,老吴忽然就感到脑袋大了,要养娇妻爱子要让她们过的好,自己那点钱是不够了。怎么办?特区的人是不会被钱吓倒的,说干就干,老吴说辞职就要辞职,他想辞职领导却不让,说你以为单位是你家?让你爱人来单位上班单位一句话没说就让来了,她刚来怎么你就想走?她不懂专业你也知道,我说怎么着你为单位想想也不能说辞职就辞职吧!说特区是允许人才流动,不过再怎么流动也要讲个原则讲个起码的道德,年轻人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样是要吃大亏的!老吴职没辞成,倒让领导训了个一头雾水,心里不怎么痛快,回家喝了闷酒,喝了闷酒又跟他的漂亮夫人吵了一架。

不过最终职还是辞了,老吴和夫人一块去领导家拜访了一回,还请领导及家属吃了一顿并不便宜的便饭,吃掉老吴半个多月的工资。老吴算是恢复了自由身,先在家好好睡了几个懒觉,抱孩子抱的好,孩子都不想要妈了。不过老睡觉老抱孩子也不是事儿,不是老吴的初衷,于是老吴在彻底休整后重新披挂上阵,带他的一个低年级同学小张一起上场嘶杀。创业初试,老吴他们就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民居办公,到他们公司的人总以为走错了地方,进了门还东张西望,不相信他们要找的人会窝在居民楼里,说出去谈生意时老吴他们多风光呀。老吴不信他们会永远窝在居民楼里,房东也不信,老吴看中这套房子跟房东也有关系,这套房子是民居不过价格也不便宜,房东的一句话就把老吴的心给打动了,房东神秘地说住过他房子的人没有一个不发达的,也没有一个住的超过半年,住完都搬往写字楼了。广东人做事喜欢讲个生辰八字风水阴阳,因此老吴要图个好兆头就租了那套房子,租还真租对了,在那里住了差六天半年时老吴终于有钱搬到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板。

老吴整天皱着眉头急匆匆奔波在家和写字楼之间,生意不错,活儿多,时间紧,走路恨不能一步当两步,脚下不由自主就生了风。老吴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却是日见憔悴,他的漂亮夫人和可爱宝贝倒越来越光鲜滋润,夫人的手袋越来越小,袋里的钞票倒越来越多,值钱的物什也逐渐配备齐全,成了一个十足的白领丽人,走到街上回头率比年轻时却高了许多。老吴看老婆孩子一天天过上了好日子,心里高兴,任是谁都高兴,一个大男人,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生一个宝贝孩子,怎么着都想让她们过的好,谁想让自己老婆孩子吃苦受累?只要她们过好了,自己再苦再累也是高兴。老吴高兴,生意上更下了功夫,眼见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活干都干不完,整天就是忙着数钱忙着合计怎么让老婆孩子过的更好更舒坦,日子过的顺溜,晚上不加班时老吴就让保姆做俩下酒菜,小抿两口,抿后躺到沙发上一边搂了老婆一边逗着孩子看电视,其乐融融,心里美滋滋的。

近年来各种生意受市场影响都大,竞争也多,波动的厉害,今年轻轻松松可能赚个沟满河平,明年起早贪黑也可能只是混个肚圆。幸好老吴入行早,为人也真诚豁达,行内朋友多,因此总的说来生意不错,活总赶活,忙不赢。忙,职员们倒没一点怨言,忙了来钱呀,说加班都加班,公司保安赶都赶不走。老吴每天都带了小张出去谈生意,小张也能干,帮老吴操了不少心,老吴回家总要给老婆讲起小张是如何兢兢业业如何吃苦耐劳如何如何好,小张干的好,老吴也没亏待他,每次出去应酬都带上他,年底分红小张也比别人多出好几成。小张跟老吴出去的次数多了,行内朋友也认个差不多,于是有时老吴忙了就让小张一个人去,朋友们给面子,事儿也总能办成。看小张整天一个人夹着公文包衣着光鲜急急忙忙来来往往,职员们就开始叫小张“张总”,一开始小张坚决不让,说咱公司只有一个老总是吴总,我跟大家一样是打工,嘴上说着,心里却是一百个受用一百个舒服。听别人叫小张张总,老吴心里倒没觉着有啥,叫什么不是叫,叫了老总又不是,只要工作干好,有钱赚,叫小张老板都可以。

听着别人口口声声叫老总,小张嘴上没说,心里开始合计,觉得老板也好当,自己能力不比老吴差到哪,可是到特区闯荡这么多年了,跟老吴一起出来创业,现在老吴是老板,自己给他打工,心里就不平衡,回家跟老婆一商量,觉得自己也应该办一个公司,老婆很支持,说你早该这样了,说你整天没日没夜的给他干,有啥意思,一辈子也发不了财,让我们母子跟着你受穷。有了想法,却没表露出来,办公司不是说办就能办的,公司一开张就要钱,没生意做要不了几天就要跨台,要瞅机会,机会很重要。小张和往常一样上班一样应酬,甚至比以前干的还欢,老吴看在眼里,几次都劝小张别那么拼命干,说活是干不完的,钱是挣不完的,小张都说应该的应该的,说现在生意不好做,有了活就该抓紧再抓紧,老吴就不再说别的了。忽然公司要谈一笔大业务,老吴正好出差要帐,就给小张很宽裕的活动经费,让小张放手谈。有经费支持,小张谈的不错,没几天业务就敲定,小张出面宴请客户,酒桌上把话讲了,说几位看得起我小张吧,客户说看你说这话,咱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跟你打交道比跟吴总还多,你还说这,见外,要罚酒!小张急忙说不是不是,说跟几位掏心窝子说,我想办一个公司,这几天咱们谈的合同就跟我的公司签,我多付几位几个茶钱,等公司办了,还要请几位多多扶持多多关照,啊!客户跟小张也是多年的交道,不好驳他这个面子,况且特区公司开张倒闭也是常事,二话没说就一口答应下来。

等老吴从外地要了帐回来,小张很沉重地跟老吴汇报,说本来合同都要签了,忽然从外面杀出一个程咬金,出的价更低,客户掉转头跟他们把合约签了,对不起吴总,事儿没办好。老吴信任小张,没往别的方面想,说跟别人签了就算了,在那里跌倒在那里爬起来,以后有机会再说。可是小张非要辞职,说不能胜任工作,这么好一个机会都错过了,再干下去只会耽误公司的业务发展。口口声声为公司考虑,老吴都被感动了,知道再怎么劝小张都不会回头都要走,老吴就同意了,说这样,现在还不到年底,我先支付一半的奖金给你,等到了年底看业务发展情况,我再把全年的奖金给你,不过那一半总不会比这一半少,说再怎么着,咱们也是同甘共苦一场,都不容易,走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我能解决的肯定解决!小张结结实实被老吴感动了一回,简直要流泪,不过感动归感动,小张是铁了心要走,说谢谢了吴总,不用不用,这么多年你对我确实是够关照了,我也有了些积蓄,这方面我一个屁都不能放,说我自己也真不想走,不过留在公司里我也不能再发挥什么好在作用,说我走了以后有什么对不住吴总的地方还请吴总多担待多原谅!老吴看不能挽留小张,就让小张走了。回去跟夫人讲这事,还感慨了一番,说到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散早好呀!夫人倒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说小张怎么说走就走了,事先没提过?没有,老吴很肯定,说就是上次那笔业务小张没谈成,心里不好受,我也没说他啥,不知道为什么。

老吴两夫妻还在为小张操心,生意却一下子没缘由就差了许多,很多客户不知跑到哪了,找都找不到,等找到时他们又都很不好意思,好象欠了老吴什么似的,说对不起老吴,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有这种事,他们说的啥事老吴并不知道是啥,老吴又天生不爱打听不爱搅和是非,因此老吴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纳闷,也着急。有一段时间老吴公司运行紧张连缴房租水电职员工资的钱都没有,多亏多年来的良好信誉物业公司才没逼着老吴搬家,职员们也都知道老板遇到了难处,因此没工资大家也齐心协力的干没有闹着辞职,老吴两口子一边正着急,小张的公司却不声不响开张了。

小张的公司开张,老吴还跑去祝贺,带了一份不薄的礼,说再怎么着也是自己公司出去的,混的好自己脸上也光彩。到小张公司,小张开张挺忙,挺兴奋,大哥大不停打,说话嗓门也大,拿烟的手翘了老高,老吴就没打招呼自己随便转一转,还挺高兴挺激动。正转着,老吴忽然发现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的人群里有以往的客户,尤其是那个大客户,老吴不禁吃惊。大客户跟小张好象关系很好,互相拍着肩走了出来,小张看到了老吴,脸色变了一变,不过马上恢复了正常,站住对老吴说,吴总,你怎么也来了,你那么忙,说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讲过的那个客户,他和别人签约被骗了,他生意还要做,吴总你给我配的手机号也没变,今天凑巧他又找到了我,吴总你看,是不是还让他去咱们公司,我这里刚开张恐怕一时半会还做不了大生意。话说的冠冕堂皇,可是老吴最不愿相信的事终于发生了,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老吴是不会被小张几句花言巧语骗住的,老吴很想狠狠骂小张几句甚至打他一顿,毕竟他的一切都是老吴帮他才有的,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就这么背叛了自己,自己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几年间为了公司业务陪了多少笑脸当了多少回孙子花了多少冤枉钱打下的江山拉下的关系就这样被小张给搞跨,生意好做伙计难搁,都怪自己不识人,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呀!老吴没给小张讲更多的话,打落牙齿自己吞,饭没吃就走了。

老吴损失了一些客户,不过更多的人跟老吴交道打的多,知道他的真诚豁达忠厚可靠,小张去拉这些人时碰到了钉子,有一个客户还当着小张的面给老吴电话签了一个合同,老吴感激朋友的帮助,有朋友帮忙,再加上公司职员的努力,老吴很快度过了危机。老吴公司里的职员看老吴处理小张哗变问题的大度,都表示遇到了好老板,说要跟吴老板好好干,决不再在分红提成等琐碎小事上提要求,老吴说你们说的不对,说你们千里迢迢出来打工挣钱也不容易,工作干了,该提的要求也要提,老板考虑的可能不是很周到,你们提一提也好。老吴一席话更是让职员们激动,有一个女大学生还落了泪,说没见过这样有人情味的老板。

老吴度过危机没多久,公司还处于恢复阶段,我刚好到特区出差,就顺便看了看老吴和他的漂亮夫人。老吴挺高兴,也激动,很想陪我在深圳转转,可是没空,他就不停道歉,吃着饭手机也响个不停,我也不好再留他,吃完饭他就皱着眉头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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