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瞎话(2)——中邪的六爷

       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儿,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让我相信的确是有灵异世界存在的,也因此让我对那些看不见的灵魂,例如天地神明甚至鬼神有了敬畏之心!

       六爷是我爷爷的堂弟,在爷爷那辈,排行第六。因为没有子女,我爹就把他收养在我们家。爹唤他六叔,我们都叫他六爷。六爷是个羊倌儿,给生产队放羊,无冬历夏,几乎天天都要赶羊上山。后来爹看六爷快60岁的人了,就不让他去生产队劳动了。六爷是个闲不住的人,哪都闲不住,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特别特别好,大冬天刚买的冻梨,他洗洗就啃了,嗑榛子、吃爆米花嘎嘣嘎嘣的响,不仅牙口好,总喜欢吃这吃那,身体也非常好,因为年轻的时候整天上山吧,走路啥时候都像小跑一样,轻飘飘、一阵小风一样走过去了。六爷又勤快、又顾家,家里老少都很尊敬他。


      大约在30年前吧,六爷66岁的那年冬天,刚进冬月,大东北的冷劲儿就上来了,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天嘎嘎冷。有一天,家里哥哥和姐姐们都去窜门了,家里只留下我和爹,还有六爷。老家原来是三间正房,当时,我和爹住在西屋,六爷住在东屋。半夜我睡的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爹推醒我:“老姑娘,你听,是啥声?是不是你六爷在喊?”就在爹说话的同时,我也听到了很惊悚的声音,像牛叫,又伴着“吘吘吘”读音的怪叫,我吓的扑棱一下坐起来,听声音是东屋发出来的,那声音特别特别大,吼的整个房子都感觉在动,在冬夜乡村寂静干冷的午夜,让人更加毛骨悚然。那屋除了六爷没有人了!就在我刚坐起来的当儿,那声音小了下来,又变成“嗷嗷嗷”的叫了,紧接着,东屋的门开了,我和爹拉开西屋的门帘向外屋看,借着外面的白雪和下玄月的一点清光,我看见六爷一丝不挂的在推外屋的门,幸亏门被爹插上了,不然,六爷就直接跑出去了。


       看到这情景,爹也吓坏了。爹哑着嗓子说:“坏了,坏了,你六爷这是有病了!”爹告诉我感紧穿好外衣,去东院叫大叔他们过来帮忙。说完,爹赶紧推门出去,抱着六爷,哄着他说:“六叔,你这是咋了?快跟我回屋去,外面多冷。”我听得出,爹的声儿都变了。

       六爷不看爹,也不答话,就是一个劲往外挣,边挣边发出怪叫,拉着长音儿喊着“哎—呀—,嗬嗬嗬——吘吘吘,一声接一声,无比瘆人!”连拉带拽,爹好不容易把六爷拉回屋去。然后,赶紧拿来门后的铁锹,把六爷的房门顶上了,过来拉着我,走到外面,又找东西把外面门也顶好,把我抱上矮墙。

       我吓得心像揣了只小兔子,跳下矮墙,抖着腿和手去敲大叔家的窗户。带着哭音儿大声喊:“大叔,大叔,不好了,我六爷病了,快都起来去看看吧,他一个劲儿往外跑,我爹自己也拉不住他……”大叔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小叔爷俩也赶紧起来,穿好衣服,跑出门。把我抱过矮墙。回到西院我家,看到爹正在门口,使劲儿的挤着门,屋里,六爷正使劲的推门,死死的推着,这会儿,六爷不那么喊了,就一直拼死推门。大叔和小叔四个人,加上爹,一共五个大男人,好容易才把干瘦的六爷拉回屋。


       六爷被按在被窝里,小叔和两个堂哥看着他。大叔过来问爹:“老哥,咋回事啊?”爹干着嗓子说:“哎,别提了,白天还好好的,和平时一样,你也知道,咱六叔身体挺好,平时感冒都特别少。这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半夜的突然就把自己脱溜光,豁命似的要往外跑,连门叉棍都不知道去拿开,就使劲推门,你看,那门框子都被他推坏了,你说,他哪来的那么大劲儿呢!还不是人声的叫唤着,我看六叔这病来的太快,太蹊跷了!”大叔听了,说:“没准是做梦魇着了!过一会也许就好了。”

       说着话,也就刚有抽完一根烟的功夫。东屋又发出了先前那种怪叫,伴着拉着长声的“哎—呀—,嗬嗬嗬——吘吘吘,“一声接一声,就听小叔和两个堂哥大声喊,“大爷快来。”爹和大叔三两步就蹿到东屋,看三个大男人都没有摁住六爷,六爷谁都不看,就直勾勾的眼神,借着昏黄的灯光,发出锃亮的光来,不和任何人对视,就那么瞪着眼,直直的,不知道他看哪呢,在看啥。大叔和爹过去,五个人,好容易把六爷按在炕上。六爷边叫着,边挣扎。爹告诉堂哥,快去找大夫吧,看看到底咋回事。

      说着话,听得见村里谁家的大公鸡报晓的叫声。紧接着,全屯子的公鸡都此起彼伏的叫了。天快亮了,六爷稍稍平静下来,迷迷糊糊好像要睡了。爹和大叔他们不敢放松,一直守在炕边。大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周围乡邻有病都是他给看,不用拍片,判断病情的准确率极高,乡邻都很信赖他。他用听诊器听了听六爷的心肺,说很正常,没有什么毛病。又看了看六爷红润健康的脸和锃亮的眼睛,说:”看起来没毛病啊!“说完,又摸了摸六爷的脉象,摸着六爷的脉,他从牙缝‘咝—’了一声,又嘬了嘬牙花子,又‘咝—’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怎么没有脉,难道是癔病?不对啊,癔病也不能没脉啊!”爹赶紧过来问:“您看我六叔是什么病?”大夫说:“我看是没啥毛病,我给你拿点安定片吧,给他吃一片。”


       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六爷,既然没什么毛病,大概只是做梦魇着了,爹哄着六爷吃了两片安定片。大夫走了,六爷昏沉沉的睡着了。

       天大亮了,大叔他们也回去了。中午的时候,大哥、二哥和两个姐姐都回家了。说起六爷有病的事儿,大家都不相信,因为他们到家的时候,六爷就已经起来了,吃喝照旧,或许是一夜折腾的,看着有点累的样子,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两样。问他昨晚的事情,他说:“我哪也没去啊,就睡觉了……”看来,他对昨晚的事情一点不知道。

       经过一夜的惊悚,看着恢复平常的六爷,我和爹都放下心来。六爷就是做梦梦到啥了,没事儿!

      转眼又到了晚上。爹、大哥、二哥和六爷住在东屋,我和两个姐姐住在西屋。睡着睡着,我突然被“啊哦”一声吓醒了,那声音特别特别大,吓得我一激灵。紧接着,东屋灯亮了,听见喊叫声,“快点,快点,六爷跑出门去了。”因为家里人都在,外屋门并没有插。六爷怪叫着跑出门,直奔南边去了。两个哥哥和爹没来得及穿上外衣,就追了上去。三个人强拉着六爷回到屋里。

      看着六爷还和昨晚一样,眼睛锃亮,直勾勾的不知道看向哪,边嚎叫着,边叨叨,“别拉我,快让我走,别拉我…… ”一边发着怪声,一边挣扎。爹一遍遍的 喊着,“六叔啊,六叔,你咋地了,你想去哪啊?”六爷仿佛魔鬼附身,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了,力气大的惊人不说,人也变得怪怪的叫着,挣脱着,瞪着无神锃亮的眼睛,和谁都不对视,不答话。


       姐姐喊来了大叔他们,几个男人摁着六爷,六爷起来,就被硬按在炕上,然后再起来,折腾了不知道多少次。平时那么干瘦的老头,仿佛施了魔法,力大无比,就一直喊着要走了,外面天寒地冻,大半夜的,他出去,那么大力气,更没法管住他了,只能按在炕上。

       爹坐在那,连连叹气:“唉,你六爷这是咋地了呢?大夫看说没毛病啊,你看他那么大劲儿,也不像有毛病的人。快70的人了,哪来那么大力气呢!不行,明天上县医院看看吧! ”

       二姐小心翼翼地对爹说:“我看我六爷是不是招‘没脸子’了呢,怎么净说鬼话呢,劲儿还那么大,明天找个明白人给看看吧!”爹听了,立刻眼眉立起来了:“招什么招,哪来那些鬼神的,咱家不信那个,别胡说八道。”二姐转过脸,偷偷的看着我们,不敢再吱声了。

       或许是折腾累了,鸡叫了三遍的时候,天亮了。折腾了大半夜的六爷安静下来,坐在炕沿上,自言自语的不停嘟囔,听不清说些什么。

      爹站在跟前问:“六叔,感觉咋样?哪不得劲儿你就说!”六爷不答话,也不看爹,两只腿交替着磕着炕墙,嘴里不断叨叨着。看得出,他谁都不认识了,很明显,六爷第二次犯病,比前一次更厉害了。

       大叔悄悄的喊过二姐,说:“我看你六爷怎么像中邪了呢,待会把他拉到后屯老刘太太那给看看吧!那个老太太看这些病很拿手。你爹不信邪,知道非得不让去不可。待会儿我给他支走,你们就带你六爷去吧!”

       吃过早饭,大叔说生产队有事,把爹喊走了。二姐和大哥赶紧找来小板车,哄着六爷坐上去。因为就几里地,我也跟着去了。


       到了后面村子,打听到姓刘的老太太家。刘老太太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绾成个疙瘩鬏在脑后,人长的白净和善,藏蓝色的夹袄,黑色礼服呢的裤子,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炕上,往她的大烟袋锅里装烟叶。我们坐下来没等说话,六爷看到老太太立刻嘴里不叨叨了,两条腿也不一直磕炕墙了。仿佛灵魂又回来一般,眼神也恢复了平常,看着大家。老太太看了看六爷说:“这老爷子是不是娶了两房媳妇?”我们回答说:“是。”老太太说:“大媳妇死的时候,你六爷不在,现在她回来管你六爷要房子了,这么多年在外游荡,没有地方住,你们回去给扎个纸房子烧了就好了。”

       说完,再看六爷,变得和没生病前一样,眼神也不再分散了,他问我们:“你们怎么把我带这来了?”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我们简单和他说了经过。六爷说:“没事儿咱们快回家吧!”说完抬腿先走了,又恢复了往日的轻快。我们推着平板车跟在后面回了家,按照刘老太的嘱咐,糊了纸房子,在村口烧掉了。

       爹回到家看到六爷又恢复了往日健康精神的样子,说话也很正常,就放弃了去医院的想法,我和姐姐们都觉得,啥病啥治法,这次看来是对症了,六爷真的好了!

       然而,让我们一家人始料不及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六爷好了的第三天头上,六爷又犯病了。他嘴里不停的骂,不知道骂的是谁,上午能安静会儿,吃午饭的时候,啪!把碗摔了,筷子也撇了,一个劲儿的说:“这回我可得走喽!”说完,出院门就要跑。爹放下手里的活,和大叔拉着六爷去县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院说没有啥毛病,老爷子看起来也挺健康的。给开了点安定药,又让回家了。没想到,到了晚上,六爷作闹的更厉害了,嘴里不停的叨叨,谁也不知道在骂什么,一直要出去,出去了就向南跑了。家里人看他眼神涣散,也不认识人,一刻不敢离开的看着他。


       就这样闹腾了两天两夜,二姐没法,又偷偷的带着六爷去后屯找刘老太太。老太太看着六爷,拿出做活的针线来,在蜡头上烧了烧,然后让我们按住六爷,开始扎六爷的十指尖。六爷被扎的不断哀求:“哎呀妈呀,快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扎了一会,看着六爷的面色渐渐恢复正常,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儿。“哎,这老爷子没有什么火力了,阳气不那么足了,就容易招惹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这次他招到的是一个淹死鬼,是个女鬼,你们想想,你们屯子有没有淹死的女人,死的挺屈的!”老太太这么一说,二姐恍然想起:“村里的深井的确淹死过一个女人。那女人和丈夫吵架,一生气就跳井了,她在70米深的水井里,双手抠着井壁,露个头,也后悔自己跳井了,一直喊救命,大家赶来救她。一个男人下去,把绳子系在她的腰上,没想到拉到半路,绳子折了,那个女人又掉进井里。没法,另一个又来救,女人在水里挣扎,救她的人拉住了她的腰带,没想到好好的牛皮腰带断了,女人一沉,沉到水底没影了,全村人好一顿折腾,好几天,女人的尸体才漂上来。村里那口井也废了。”

       刘老太太听二姐说完,点点头说:“那就对路了。你六爷阳气太弱了,所以就找他来了。一股怨气不散,想找个替死鬼,她好投胎。我的能力有限,就看到这吧!天命难违,如果勉强为之,我自己的命都难保了。暂时你六爷没事儿了,你们回去吧!如果再犯病,怕是我也看不了了。”我们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六爷看起来是好了。认识人了,又爱溜达了。没几天,家里出嫁的姐姐们都回来了,家里住不开了,六爷和爹就暂时借住到生产队去。也就是在六爷第三次犯病刚看好,回来以后的第四天的大清早,和六爷住在生产队的爹赶回来了,说:“你六爷怕是不行了。这几天都精精神神的,昨晚不知道怎么了,没怎么作,没怎么闹,就一直叨咕,我得走了,我得走了,那么多人等着我呢……然后就不吱声了,望着棚顶,灵魂出窍一般,呆呆的望了一夜,清早这会儿,感觉他快不行了,快给他准备寿衣吧!”

       家里人气氛凝重,看起来好好的六爷,说来病就来病,说好了就好了,怎么又突然不行了呢。看爹的严肃劲儿,姐姐们赶紧张罗给六爷准备寿衣,正忙活的时候,大叔家堂哥跑来喊,“六爷咽气了,六爷没了!”

       六爷从发病到去世,好好坏坏,不过十来天,人突然就没了。我想起了那个刘老太太的话,“你六爷啊,没有火力了,阳气不多了,又整天在野外放羊,孤魂野鬼都缠着他,给他阳气磨尽了,尽管没病没灾,也会让这些鬼魂硬给缠了去……”

       30多年过去了,至今我也不知道六爷是真病了,还是鬼魂缠了去了,那时候的医疗技术有限。一直健康、好动,勤劳善良的六爷,就突然走了,现在时时想起他发病的那个夜晚,依然感觉头发根都立起来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和善、可亲的六爷变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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