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最暴烈的一场雨正在窗外瓢泼。
雨竟然可以如此地下,下得一点都不留余地,仿佛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仿佛要解了一整个夏的暑气。
这场雨像极了07年济南的那场暴雨,那时暑假已经开始,我陪着好朋友肖在山大的校园里。
那场雨来得无征无兆,仿佛是谁一时任性拉开了通天的水库闸门,只消得一个水柱就打得人间措手不及,毫无转圜的余地。
事实也是如此,据官方报道,那场如泼暴雨造成25人死亡、4人失踪、170多人受伤。而那些悲伤到未能上报,上报后未能计数的还会有吧。
在我的记忆里,中规中矩的北方城市因水致灾,还是头一回。如果不是亲历,感触当不会如此深切。那瞬间成河的阵势当真是此生难以忘记。
以至于,余生每一次的大雨瓢泼中,我都会去复述那一年那一天的光景,那时劈头盖脸的人间悲伤。
即使是那样的暴雨,尚且无法解了济南的暑气。下过雨,热浪又瞬间蒸腾起来,仿佛济南的地下就储存着一个生生不息的热源,从来也不用担心断流。而雨过之后,酷暑里潮气又盛了起来,黏黏糊糊的腻烦,让人愈发难以忍受。
所以,盛夏里,在济南生活当真是需要勇气。
而我现在居住的城市,这场雨,实实在在地涤荡了暑气。至少短时间内结结实实地束住了酷夏的腿脚,让人们暂得了几丝真正的人间凉爽,而非空调人工雕琢出的不自然的寒凉。
大自然真的不会厚此薄彼,在制造热浪滔天的同时,也不会忘记派发雨水,意在让你于短暂的清凉里学会珍惜。如果这一季你还领悟得不够彻底,没事,下一季的轮回又要开始。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下雨,不断流的雨水就像天空的眼泪,让人心里潮乎乎的,总觉需要忐忑点什么。
可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地流泪,天空亦然,总得有些前因后果吧。所以,我也就索性在雨中放开了心思,这未尝不是一次难得洒脱的生命状态。
办公室窗外有一树茂密的梧桐,伸手可触,开紫色的花。每逢花期,往往是一大簇一大簇,开得争先恐后,落在地上的花也是横七竖八,章法全无。
梧桐的香是甜到方寸大失的那种,丝毫不懂什么是欲遮还羞。而我却独爱它那种毫不保留的情态,存着一点冒冒失失的莽撞。每每开窗,无数的香气横冲直撞进鼻子里,让人应接不暇,像急着炫耀自己本领的孩子,纯粹,讨喜。
每次看到雨水打到那棵梧桐身上,我总会想起那句“梧桐更兼细雨”。可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一丝不苟地盯着那棵树,我也没有找到丝毫凄凄惨惨戚戚的情绪,它的叶子那么肥厚,它的花朵那么冲动,让我一度怀疑李清照是不是错认了树种。
后来才知道,嗯,是我错得离谱。我窗外的那棵不是梧桐,应该是学名叫泡桐的,不过我们当地人总是习惯叫它梧桐。而真正的梧桐又名青桐,是根正苗红的梧桐科梧桐属的植物。泡桐实际上是玄参科泡桐属。两者是名副其实的两家人,愣是被我搅和在一起那么多年。
窗外那棵泡桐树,今年没能淋到雨。因为早前它就被砍掉了,不明原因,没有征兆。某一天,听到窗外嚓嚓嚓笃笃笃的声音,待我看出去,靠近地面的树干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豁口,再努力一点,枝干就会断掉,旁边的地上枝叶凌乱,一片狼藉。
那一天,是那株泡桐树的兵荒马乱,也是我生命里的怅然若失。我没想过,有一天会闻不到那一树任性不扭捏的甜香。
待到我终于失去了它,每次下雨的时候,想到李清照那首《声声慢》,我又会把它当作了梧桐,因为那一刻,我的心里真的是冷冷清清的,梧桐更兼骤雨,更兼一种若有所失的慌张。
生命是不是就是这样,在拥有时浑然不觉,等到失去了才轻叹“只道当时是寻常”。少有从容,所以才格外认真。只想着待到独立斜阳时,也能嘴角一扬,道一句:无悔平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