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你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
他收起笑脸,认真地看向我,最后他趴在我耳边,轻轻说出了那个答案。
像是一阵轻风拂过,也像是一股花香淡去,那个答案在我心间轻轻划开了一道涟漪。
月光下,在得到那个我梦寐以求的答案后,他朝我缓缓露出了一抹缥缈如月光般的微笑。
“明天见,微微。”
他直起身,向我挥手告别后,最后于我面前随风消散。
无论去到哪里,我都是独自一人。
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鼓励我。
因为我的特殊,所以我是一个人。
我虽然早已习惯了一个人。
可是,这个世界,却没有一个人的容身之所。
人活在世上,终究要背负不被理解的宿命。
所有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都一一记着,永远也不会遗忘。
我也想过向他们索要复仇的代价,可现实早已物是人非,就连这个世界,世界中的生命都是虚假。
我的复仇不过是绊脚石,阻碍我通往幸福之路。
可我的心底一直燃烧着一团叫嚣不停的火焰。它几乎要撕裂我的肺腑,冲出我的心脏。
我想要对谁复仇已经演变成了对这个世界复仇。
这个将我伤得遍体鳞伤的世界,这个又无比美好的世界,腐烂透顶的迂腐现实。
希望的世界,悲观的世界。
这就是我生活的现实——我讨厌这个现实,心底里其实却并不讨厌这个世界。
可能是我还太幼稚的缘故,没使得我能对世界完全失望。
我承认我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与那些只会考虑现实而罔顾自己精神世界的现实主义者不同。
我更做不到为这无聊,残酷的现实而活。
我无法原谅现实,无法原谅过去的我自己。
是啊,我无法原谅的,只有过去的我自己罢了,与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无关,与这世界无关。
我无法原谅那个懦弱,无能,只会逃避的我自己,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行的我自己……
我写下一首诗,用以悼念那被我处以极刑的幻想。
意大利的诗人——
我是意大利的诗人
翡冷翠的一晚
多情的女郎为我回头驻足
吟游的诗人也为我弹唱记录
浪漫鲜花拥我怀中
高调赞美不吝绝口
我拥有文字与星空
剩下的便一无所有
倘若你执意夺去我的意义
请先收起侩子手的剑与攻击
不如将我送去地狱
我不见地狱魔鬼
又闻天堂英灵不再
原来难儿都在人间受苦
留下你们沾沾自喜
又若你执意要摧毁我的诗句
请先放下蘸墨的笔与猜忌
不如将我流放孤岛
这是我想过的最好的告别方式
也勿需难过的挚情眼泪
请让我赤脚踏过土地
怎样归来的就怎样归还
在如母乳般的纯洁浪花里
我将迎来第二次新生的奇迹
倘若寻不到我的肉体
那定是因为——
我是意大利的诗人
我早已化作一颗明星
这是我对世界最后的怀念。如果我无法拯救我的世界,那么还不如就此死去,勇敢地向这世界说出告别。
然而,问题是——我无法死去。
我坐在河边,手边是我写下的诗稿。
我惆怅又烦恼,索性又将写好的诗稿撕成碎片,投入河中。
“你想毁灭这个让你失望透顶的世界吗?”
一道声音突然凭空出现在我脑内。
“想啊,超级想的。”
无聊到极点的我默念着我的回答。
“你知道怎样才能毁灭这个世界吗?”祂又问。
“不知道。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
“方法已经在你手中了。”
“在我手中?”
我后知后觉地看向手中,竟发现我正握着一把小刀。
“杀死自己就能毁灭这个世界?”
我在心底里询问,但祂却不再言语。
与此同时,他的话也浮现在我脑海中:“这里是属于你的世界。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意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可以说,你就是这个世界的神也不为过……”
啊啊,对啊,借由他的提醒,我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只要愿望极其强烈,再不可能的事情,世界都会替我办到。
那么,只要我抱有强烈的寻死之心,世界就不会再阻止我,我或许真的可以做到死去。
只要用这把刀子杀掉自己,我就能彻底与这个世界告别。
直觉告诉我只有这把刀子才能做到这件事情,因为这把刀子曾经穿过那个心理治疗师的身体。
大脑嗡嗡作响,强烈的不安与恐惧化为阵阵冷汗快要浸湿我的后背。
我该杀死自己吗?
我真的应该死去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跳上心头,审问我的灵魂。
就在我意识最恍惚之时,谢雨笑的身影与容貌顿时倒映水中。
我暂时放下刀子,跪在水边,凝视着水面上映的过往。
“我们俩很有缘呢。”
他笑着,脸颊旁浅浅露出两个小酒窝。
“不仅是同桌,名字也那么相像,就连手型都那么相近。”
“所以,我们才能在这里遇见。真是太好了。”
我与他手心相对,那一刻世界仿佛静止了,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都因他的一个笑容而变得安静,逐渐消失。我静静感受着从他手心传来的温暖,喜悦快要灌满我的全身……
“对不起。”
他突然朝我鞠躬道歉。
“我知道不该带你来,但我害怕要是拒绝了他们的话,他们会来找你的麻烦。”
“为什么是我?还有,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说?是为了保护我吗?”
“也不全是为了保护你。”
“诶?”
“我说的话里有一些就是事实。”
“你太黏我了,不是吗?身边的人都在传什么你是我女朋友之类的。”
“难道你还没发现?我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你。”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承认,你就像布偶一样听话好用,因为这个缘故,我才需要你。”
“毕竟,我这学期突然转校过来,在这个班上也没有认识的人。而你恰好是我的同桌,我只有先试着与你接触,然后融进集体。”
“有时候,你也像布偶一样看起来呆呆的,很好欺负的样子。有人说过,你这个人很木讷吗?”
“是……是吗?”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我希望你别再缠我了,我不想被他们误会。”
他侧过身站在光里,他的脸庞在光线的照射下朦胧不清,我逐渐难以分辨他的真心……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唔,我想想——就这样好了,这个约定即使我们无法见面也必须要强制执行下去。”
“请做出约定的你一定永远尊重生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所真心期盼的,你所真心祝愿的都会一一实现。”
他说的很慢,讲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仿佛他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对他自己下达某种必须执行的命令。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的小指交缠在一起,最后,他的大拇指按上我的大拇指,就像盖章一样。分明是一场小小的仪式,却在我心里激起一道又一道浪花……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孩!”
“啊?我......”
我犹豫几秒,最后指了一个方向给她。
中年女人如风一样地跑远了,追逐着那个连她也触及不到的身影。
我期待着下一周与他的相见,尽管中间我与他经历了一场冷战,不过最后好在我们还是和好如初。
然而,那一周,他并没有上学。
后来,我在一则落水的名单中,看见了他的名字......
“要说谁才是罪大恶极之人,要问谁才是将你推入深渊最甚之人,要问谁视你不管不顾之人,莫不是这个少年?”
“突然闯进你的世界,不由分说要做你的朋友,又反复无常,推你远离,不肯托付信任,甚至不发一言,在你眼前溘然消逝。”
“他是第一个用冷暴力伤你至深之人,你为何还要因他而留存于世!”
祂的声音萦绕在我耳间,仿佛祂就在我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我不断扫视周围,可周围只有我一人。
是啊,那一天,他突然闯进我的世界,不由分说要做我的朋友,又反复无常,推我远离,不肯托付信任,甚至不发一言,在我眼前溘然消逝。
他是第一个用冷暴力伤我至深之人,而我为何还要因他......留存于世呢?
我拾起小刀,战兢兢地直起两条腿。
我还是在犹豫——倘若我真的杀死了自己,那么,也代表此后我的人生将彻底归于虚无。
水面上的他看出了我的犹豫,于是他露出疯狂而又悲伤的笑容,朝我大声呐喊。
“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啊?微微?”
“我们很有缘啊!那就和我一起走吧,这样,你就不用再因我的逝去而痛苦了!”
他放肆笑着,又像是哭着。像是找不到归处的孩子,迷茫地站在原地,等着谁来将他救赎。
我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与其痛苦活着,与其被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还不如就此决绝地与这世界告别。
死在这里,也挺好的,不是吗?
反正,不会有谁看我一眼。
反正,世界早已抛弃了我。
反正,我所相信的事物根本就不存在!
想死的愿望愈加强烈,受那份愿望驱使,我高高举起刀子,准备捅入腹中。
小刀从头顶挥下,划破一道寒冷的银光。我紧闭双眼,做好迎来死亡的准备。
可我挥刀的手突然被谁一下捉住。
鲜红的血顺着刀锋流淌,滴落。然而,感到疼痛的却并不是我。
“笑笑?”
我惊呼出他的名字,扭头看向身后来人。而来人不出意料地果然是他。
“嘘——这个名字可是禁忌。”
他戏谑一般说着,脸上挂着一道似有似无的微笑。
“一夜不见,你就那么急着想要离开吗?”
他夺过我手中的小刀,将它丢进河中。
河中的幻影不知何时早已幻灭,而小刀顺流而下,渐渐飘远,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
他弯起胳膊,抵在我的脖子下。像是惩罚一般,我顿时感到一股窒息,只好两手狠狠抓住他抵在我脖子下的手臂,做出最徒劳无用的挣扎。
“你若执意寻死,不如将这脏活交给我做。我保证会让你毫无痛苦,毫无执念地离开。”他趴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出最有威胁性的话语。
我就算想要寻死,也决不能死在这个人的手下。
因为,这个人是......
我终于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我忍耐着痛苦,不禁向他哀求。
“你……你、你先放开我!”
“你不想死了?好啊。”
话毕,他立即松开了对我的束缚。
我则一边咳嗽,一边连忙拉开与他的距离。
待我终于能够顺畅呼吸,当我直起腰来时,他又突然趁我不备抱住了我。
“微微......”
像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失而复得那般,他用力地抱住了我,力度之大到我不敢相信。
“太好了,幸好你没事。”
他说着我一时没有听懂的话。
这个人,明明前一秒还在说要杀死我,后一秒就突然抱住我,感慨着我的幸存,露出他脆弱的一面。我该相信他哪一句话?
然而,事实上,他确实救了我,将差点酿成大错的我及时拉回。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我说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而他渐渐松开了一点力道,看着我,对我露出一抹苦笑。
“因为我爱你啊,微微,我爱你。我比世上任何一人都还要爱你。”
因她的幻想,他降生在这个世界。
但他并不像初生的婴儿懵懂无知,他反而了解谢语微很多事,透过她的视角,他也学会了来自现实世界的规则与知识。
他也像谢语微一样曾对诗歌疯狂着迷。
诗歌里蕴含着一切他所没有的东西。
譬如这首,阿尔达•梅里尼的《我需要情感》
我不需要金钱
我需要情感
需要词语
精挑细选的词语
需要花朵,谓之思想
需要玫瑰,谓之在场
需要住在树上的梦
需要令雕像起舞的歌
需要在情人耳边低语的星星
我需要诗
这魔法能烧掉词语的沉重
重新唤醒情感
给予它新的色彩
我的诗热切似火
如一串念珠穿拂我的手指
我不祈祷
因为我是一个不幸的诗人
有时,对漫长的分娩之痛缄默不语
我是呐喊的诗人
我与自己的呐喊游戏
我是觅不到词语的行吟诗人
我是窸窸窣窣的干稻草
我是惹孩子们哭泣的摇篮曲
我是自坠自落的虚荣
是一场漫长祈祷的金属披肩
为那不见光日的逝去的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