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苦艾
1、
青竹山万丈悬崖之上有一天然洞穴,高可七尺,宽丈许,洞深幽远,直达外省某神秘地带。内有清泉,不溢不涸,叮咚作响,神秘莫测。洞外一座庙宇,始建于清末道光年间,经历代修葺完善,至今殿宇辉煌,琉璃飞檐,气势不凡。
虔诚朝拜者往来不绝,香火旺盛,传承百年不衰。
从青竹山下始,蜿蜒曲折数千级石阶,或左或右,相距不远即有一座小庙,延伸至山顶主殿。每座小庙前香烟缭绕,纸灰、鞭炮屑堆积如山。
数百年前,西康省有一姑娘,名唤赵金花,年方十七,玲珑乖巧,清秀脱俗。家中为解贫困,将她强迫许配给邻村一富裕人家的傻儿子。赵金花坚决不从,趁夜逃婚,辗转千里,来到青竹山,在这个山洞里居住下来。
离家出走,金花什么也没带,只有一只白色羽毛的公鸡跟着她。
金花姑娘在山上采药,为当地村民治病,药到病除,声名远扬。
日出日落,那只白公鸡在山上打鸣,鸣声清越淡远,或催人早起,或提示田园劳作的村民归家。
金花姑娘救死扶伤,拯救百姓的善举,感动上苍,天庭玉帝下旨,派太白金星下凡将她收回天庭,当了玉帝的丫环,那只白公鸡被太上老君相中,收去做了他的宠物。
从此百姓有病无人医治,青竹山再听不到公鸡打鸣了,人们的生活似乎失去了生机。百姓为了纪念金花姑娘,出人出力,耗费数年,在山上洞口外建了这座庙宇,以金花命名,即是金花娘娘庙。
2、
庙里常年住着一个和尚——半路出家没有剃度的和尚。
他在庙里为香客占卜算卦谋生,并不认为自己是和尚,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在他那儿不管用,当然他也没用这些规矩来约束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出家人。
他姓王,叫王老酒,五十几岁,是金花娘娘庙隔壁村的。
香客习惯叫他酒和尚,然而王老酒并不喝酒,只抽烟,黄鹤楼香烟。
无论冬夏,王老酒只穿一套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灰色西装,条纹格的衬衫,打一条猩红色领带,格外扎眼。灰白色披肩长发,浓眉大眼,络腮胡须如蒲扇般展开,颇有几分黑旋风李逵的神采。
王老酒爹妈死的早,只上了几年小学,辍学后在家里干农活,养活自己的弟妹。后来弟弟出外打工,在外省当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妹妹被人贩子拐卖,下落不明。
留下孤身一人的王老酒,田地也不种了,靠给别人打零工糊口,有时也去河南煤矿挖煤。
也许是厌倦了四处漂泊的生活,王老酒想安定下来,他看中了金花娘娘庙是个很好的容身之所,遂准备了一副签筒,找人抄写了签谱,为香客们抽签算卦。
抽一签好卦,十元二十元不等,有钱人大方一些,给一百八十的也很常见,如若香客抽到不吉之卦,王老酒是绝不收钱的。
王老酒的生意主要集中在过年过节,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香客很多,平时则是零星的远道而来的香客。
十几年,王老酒极少下山,吃住在庙里,日常用品都是请附近的村民带上山去。
3、
这年夏天,庙里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香客,穿着朴素,面容清秀。
这个季节香客极少,王老酒在庙宇旁边的菜园里忙碌。少年香客来到地边,手里提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卷鞭炮、一把香、一刀黄裱纸。
“请问师傅,这里的香怎么烧呢?”是个女孩的声音,细小几不可闻。
王老酒放下禾锄,甩甩长发,象往常一样,并不答话,径直带着姑娘来到庙宇大殿。不动声色地示意那她烧黄裱,点好香插在香炉之上,将少年带来的鞭炮展开放在殿宇台阶上,拿一枝燃着的香,递给姑娘,示意她点燃鞭炮。
姑娘双手捂着耳朵,远远躲开,不住摇头。
王老酒笑笑,示意姑娘走远一些,自己点燃了鞭炮,清脆的鞭炮声激荡山谷,回声嘹亮。
王老酒示意姑娘回到大殿,指着娘娘像前的蒲团,示意她跪下磕头。姑娘会意,虔诚跪下接连磕了几个响头,慢慢站起来,说,“听说这里可以抽签问卦,您是问卦师傅吗?”
王老酒点点头。转身走进西厢房,坐在低矮的桌边,拿出签筒,摆出发黄的签谱。
姑娘站在面前,手足无措。
王老酒说:“请摇签筒,抽签。”
姑娘指着签筒,说:“摇这个?”
“是的,摇好后,哪支冒出最高就抽哪支。”王老酒双目微闭,风轻云淡。
姑娘双手抱着签筒,轻轻摇晃,哗啦啦响,拈出那支冒尖的签,小心翼翼递给王老酒。
王老酒接过一看,下下签。扫眼后面的签文,基本没有什么好话。
王老酒说:“你这签不是什么好签,我也不做解释了,上香到了,菩萨领了你的心意,会保佑你的。”
“什么叫做不是好签?来这里上香我可走了一天的路,麻烦师傅给解释一下吧,我也好回家给娘说说,我会给钱的。”姑娘忙不迭在身上找钱。
“不是钱的事,签不好,我是不收钱的,这是规矩。”王老酒说。
“不收钱?我抽的签请师傅解释下吧,路途遥远,来了,啥也不知道,娘会骂我没出息。”姑娘很不甘,还有一丝委屈。
王老酒拿过那支签,在泛黄的签谱中找出对应的那一签,做出详细解释。“你是个读书的姑娘,成绩蛮好,家父过世的早,家母尚在,身体不好,有一哥哥早夭,姑娘今年有一大喜。”
“师傅怎么算的这么准,我家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什么喜?”姑娘张大嘴巴,十分讶异。
“及第高中,相当于往年的殿试,状元及第。”王老酒慢腾腾合上签谱。
“我今年马上就要高考了,母亲特意让我回家,到这里来问卦,难不成我今年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了?”姑娘满脸欣喜。
王老酒说,“恭喜你了。还有要问的吗?”
“我能不能上那个大学?”姑娘问。
“考上了,那是凭能力水平,当然可以上了,为何有此一问?”王老酒也很诧异。
姑娘良久沉默,面有难色。
王老酒缓缓说道,“一切皆有定数,该去的总归要去,该来的终究会来。”
4、
“师傅是说我可以去上大学?”姑娘似懂非懂。
王老酒再次打开签谱,说,“让我再算算吧,姑娘家住何处?什么名字?”
姑娘说,“你算不出这个吗?”
王老酒哈哈一笑,道,“芸芸众生,姓氏各异,岂能胡算?不过听你口音象是风宝山人氏。”
姑娘说,“师傅算对了,我家就住在风宝山镇,我叫朱来凤。”
王老酒沉吟半晌,“这就对了,考上大学,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坚持上完大学才有出路。”
姑娘说,“可是我家里太穷了,根本上不起,高中都是勉强坚持的,我妈说了,高中念完了,叫我跟村里人一道去深圳打工呢。”
王老酒说,“万万使不得,到时拿到通知书,你尽管去报到上学吧,一切自有命数。”
姑娘半信半疑,点点头,辞别王老酒下山去了。
5、
朱来凤高考结束,在煎熬中等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她被上海交通大学录取。
拿到通知书的朱来凤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昂贵的学费,不是她这个破败的家庭所能负担得起的。母亲比她还要着急,整天叹气,女儿考上好大学,自己却没有能力供她好好读书,自责、悔恨。
朱来凤很懂事,她知道母亲不容易,大学上不起,就不上了,含泪将鲜红的录取通知书藏在箱底,做好了去南方打工的准备。
临行的前两天,朱来凤家里收到一张汇款单,金额两万元,汇款人姓名、地址不详。朱来凤娘俩以为邮局送错了,母亲让朱来凤到邮局去查看,是不是可以退回去。邮局工作人员说,千真万确没有错,而且汇款人没写自己的姓名地址,很难退回。
朱来凤娘俩怀着忐忑的心情,取回那笔钱,让朱来凤去上大学,等以后找到汇款人后,再还。
喜从天降,朱来凤终于圆了大学梦,激动地整夜睡不着觉。
朱来凤高高兴兴去上海上大学去了。
一个月后,朱来凤家里又收到一张汇款单,一千元。
她正愁女儿的生活费用没有着落,居然又有人汇款到自己家,她高兴之余,却又十分害怕,不知是什么人这么粗心,汇款这大的事情都能弄错,不定人家该有多着急呢。
她再次去邮局打问。工作人员说,这笔钱好象是同一个人汇的,应该不会错,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在外面的亲戚?
她太清楚了,自己家根本没有这样有钱的亲戚。
以后的四年里,朱来凤母亲都会在每月收到数额不等的汇款单,最多的有一千多,最少的三百零几毛。
6、
这几年,从不下山的王老酒每月都要下山一趟,风雨无阻,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什么。
王老酒下山、上山非常吃力,往返几千级石阶,他要坐着休息几十次。
有人劝他,要买什么东西,他们可以帮他带。
王老酒摇摇头。
四年后,朱来凤大学毕业了,分配到一家地级市国家行政单位工作。这几年,她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不留姓名的好心人,回到家里,她拿出母亲保管着的那一大叠汇款单,发现邮戳上的地址是本县的一个乡镇,也许拿着这些汇款单去当地邮局可以找到汇款人的某些线索。
经过仔细查询及工作人员回忆,说出了汇款人的基本特征,朱来凤心里如平地一声惊雷,难道这么多年是他汇款帮助自己圆了大学梦?
千思万想,自己怎么也没想到背后的好心人居然是他,这个出家之人,与自己有且仅有一面之缘的出家人。
朱来凤再次来到金花洞,买了礼品,来到四年前遇到师傅的那片菜地,没有他的身影,到大殿询问香客,庙里有没有那个留着络腮胡须的师傅。
香客说,“你要找的是王老酒吧?他早就死了,死了有几个月了都,挺可怜的,听医院说是尘肺病,抽签问卦挣那么多钱,不知他都花到哪里了,自己得了重病楞是没钱治。”
朱来凤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恨自己怎么没早想到这人就是他,如今阴阳两隔,自己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了,心如刀割般痛悔。
7、
青山无言,残阳如血。
青竹山下,王老酒坟前跪着一个头带白布的姑娘,烧着纸钱,泪飞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