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爱吃鱼,大概是因为他的原因吧
他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老头儿,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承包过一片堰塘,里面养着各种鱼,每每到了打捞鱼的时节,我都无必雀跃自豪,看着他站水里挥舞着臂膀大声吆喝,指挥着打鱼人有条不紊的操作,还有十里八乡的前来排队等着买鱼的热热闹闹乡亲们,我就觉得他就像电视剧里面的官老爷一样威武,他养的鱼多大多好呀,一个个色泽光亮,活蹦乱跳,买鱼的人都赞不绝口,纷纷抢购,我一点都不怕,她们会把最好的鱼给挑走,因为我知道,每一条鱼都是好鱼。小一点又何妨,反正无论如何他们也买不走这个塘子里所有的鱼
到了晚上,就是我大饱口福的时候了,他喜欢做酸菜口味的,也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五花八门的煮鱼调料包。他是用那种自己老坛里面泡制的酸菜萝卜大红椒小青椒还有自己种的生姜大蒜小花椒等,一股脑的放在锅里熬,等到香气四溢把它们的酸跟涩都熬的消失殆尽的时候,再把切好腌好的鱼丢进欢腾着冒着热气的大汤锅里
他不光会做鱼,做其他菜也是一把好手,在我印象中。奶奶下厨给我们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脑海里都是他系着围裙围着灶台佝偻着身躯哼着歌儿拿着锅铲的样子。他似乎很享受给家人做饭的过程,尤其享受大家围坐在饭桌,你一口我一口吃的津津有味停不下来筷子的时候,他最满意了。
自从爷爷奶奶被姑姑接到重庆去之后,我的寒暑假也都在重庆度过。奶奶忙着打理姑姑托付给她的便利店,那么一切的生活事物就交给了爷爷,主要是因为爷爷看店时老是给人赊账,耳根子也软,顾客买东西的时候觉得贵,就跟爷爷商量能不能优惠,爷爷就豪气的大手一挥,可以可以,就按你说的价拿走吧,为此经常被奶奶数落,奶奶说做生意就算赚不到大钱,至少不能赔本啊,慢慢的,再加上爷爷一直以来身体不好,奶奶就剥夺了爷爷做赔本生意的实权,让他每天在家做饭洗衣收拾屋子,打打麻将,当然了,中午的饭是一定要准时给送到奶奶眼前的,爷爷宠奶奶,谁都知道,尤其是后来他身体原因不能给奶奶送饭的时候更为明显。
爷爷是个热心肠,也是个人来熟,他所居住的哪个小区,认识他的人非常多,当我暑假的某一天跟他出去买菜的时候,带给了我深深的震惊,一路上过往的人十个里五个人都会跟他打招呼,老陈去哪儿啊,这是你孙女还是外孙女儿啊。。。。。
就算是在超市买菜也能遇见几个熟人,我惊讶于他的交友渠道,追问之下,得到的是如下回答“有些是牌友,牌友的牌友,有些是电梯里经常遇到,有些是早上晚上小区晨练认识的,还有的就是超市买菜认识,久而久之就熟了,见面打个招呼。
我表示深深的佩服我爷爷的人格魅力,能结交到这么多忘年好友
爷爷喜欢打麻将,打长牌也喜欢斗地主,为此结交了很多忠实的牌友,忠实到什么程度,爷爷是八栋楼的,有时候其他别栋的人都会打电话叫爷爷去凑牌搭子,还有专门上门请他接他去打牌的,更有甚者,桌子上坐了三个人空了一个,有其他人想要加入,大家都会异口同声的表示拒绝,就愿意心平气和等着我的爷爷慢条斯理从家里收拾利索了才提着他的大茶杯优哉游哉踱步而来。大家这么喜欢他一方面是他的牌技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牌品,爷爷很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照理来说,大家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儿老太了也没有利益上的往来。打麻将谁还会让着谁,都是想着自己,可我的爷爷很会把控全场,每每一个牌局下来,大家都笑容满面的散场,互相约定着明天的什么时间同一地点再战。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做到的。我也是听姑姑跟奶奶聊天的时候说起的。那个时候就觉得我的爷爷真的是个好厉害的小老头儿。
爷爷的嗓门儿很大,尤其是他高兴的时候,但他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不吵,听起来只会觉得提神醒脑,每次放了寒暑假我们到重庆去玩儿的时候,到了家门口邦邦的敲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屋子里面的动静等着爷爷来开门。像往常一样,看到我们爷爷高兴的合不拢嘴。亲切的叫着我们的小名儿,笑的很是酣畅淋漓。然后就开始张罗着我们喜欢要吃的菜了,每次见到爷爷都觉得这个小老头儿精气神还是一样的旺盛啊。除了越来越佝偻的背和白花花的头顶看起来让他像个老头儿以外,其他各方面都彰显着他还年轻身体棒着呢。
爷爷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他只有两颗牙,嗯,写到这里眼泪就再也不给面子了。就是要跑出来发泄一番,两颗牙啊,能吃的动什么呢,那么会做美食的爷爷,牙齿不知道从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只剩两颗了,一咧嘴就特别醒目,那两颗孤苦伶仃的上牙并列在爷爷的牙龈上。看起却丝毫不突兀,只会把爷爷显得更加慈祥可爱。
他心态极好人前爱笑,所以那两颗牙也许并没有我想象的孤独。
依稀记得小时候他有经常去补牙,后来就放弃了,爷爷不惜喜欢伪装不喜欢依靠别的东西来让自己背对现实,他从不染发不喷香水不赶潮流,这跟爱烫发染发爱镶金牙爱到处去旅游尝遍很多美食的奶奶截然相反。爷爷不服老也不服输,可他不能不面对现实。他的确是老了啊,他不能走太久的路,不能吃过冷过热过辣的食物,也不能长时间的站立,他必须要每天吸氧吃药输液才能继续笑的响亮愉快。
爷爷是个很坚强的人,我听奶奶说过很多爷爷小时候的事,我尤为自豪骄傲的是爷爷还是干部家庭,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高干子弟,虽然他还没出生就没了爸爸,作为遗腹子的他,身为县委上层干部的我的曾祖母,人前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对他却是数不尽的温柔宠爱,在爷爷小时候的那个年代,他从小就是西装小皮鞋一身小少爷的打扮,他的妈妈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给他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那个时候的爷爷即使没有了爸爸却也过得丝毫不必其他孩子差甚至有过之。
好像是在爷爷四岁多的时候,曾祖母在外乡考察的时候染上了病。那个年代能说是染上,那么后果可想而知。最终是没有挺过去,撇下了爷爷---她的宝贝儿子。跟爷爷的爸爸团聚去了
毕竟是县委干部,清正廉洁为人民真正着想的,去世了也是热闹非凡的,里里外外的花圈一层又一层,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才四岁的爷爷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好多人好多花好多好吃的。兴奋的四处蹦蹦跳跳。快乐的就像自己永远都会被围在人群中间过幸福的生活
曾祖母出殡的哪一天。花圈陆陆续续被人扛着跟在丧葬队的最后面,院子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小小的爷爷独自一人倚在门边站在门口,静静望着走远的人,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也许是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或许这个时候他突然他想起妈妈了。又或许是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把他当做少爷宠的妈妈了。他不吵不闹也不问别人,就那么站着哪里,然后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跑开了。
奶奶在跟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候,突然变换了一种叹息式的语气说到,也许是你爷爷知道他好日子到头了。
后面的后面啊,地主家的儿子落魄了,会遭遇什么境地,可想而知,四岁的他被他爸爸的兄弟姐们像皮球一样推来推去,谁都不愿意收留这个年纪小小不会出力干活的累赘,孤苦无依的他任谁看来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最后帮助爷爷的竟是村里的流言蜚语,大家都说,小少爷没了爹妈,家里的东西也守不住,被那些所谓的叔叔婶婶们争相搬尽,只怕是马上就要上街当叫花子去了,可怜呦。迫于流言,爷爷总算是被人收留了。至于爷爷家里的物件说是代他保管,待日后爷爷娶妻成家的时候会尽数归还。最后接管爷爷的是那个霸占爷爷家里物什最多的大伯伯,他家七个孩子,爷爷一过去,自然是最小的。每次干活都少不了他。吃饭的时候家里人都是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去端饭碗,往往轮到爷爷的时候端到的那碗饭都是最少最差的。
我不知道知道爷爷在寄人篱下的深夜时内心有没有落差,也不知道爷爷餐餐吃惯了大白米饭突然变成了顿顿吃不饱的清汤寡水的稀饭时,有没有觉得难过接受不了。听奶奶说,外人见到的爷爷一直都是笑嘻嘻没心没肺,让他干什么,他就做,让他吃什么,他就吃。也许是那个时候的他还太小 什么都不懂,我却觉得是爷爷心如明镜,他用最少的时间去接受了现实,也慢慢习惯了日日的辛苦劳累和来时时来自于身体的饥饿。理所应当爷爷的瘦弱的身体也在那个时候埋下了隐患
奶奶说,你爷爷虽然是被人家收养不是亲生的,却是在那个家挨打最少的。外人毕竟是外人。并不是人家喜欢他才不打他。该干的不该他做的活,他都抢着干,就算有委屈,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闷在心里不说。人们给他什么。无论好的坏的,他都全盘接受。除了比其他孩子过的苦点可怜点,倒也相安无事的长大了
当说到跟爷爷成亲的时候,奶奶到现在还愤愤不平,耿耿于怀。他俩成亲之时,除了奶奶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嫁妆,爷爷这边就只有一床薄薄的破破旧旧的被子,其他啥也没有,当真是一贫如洗。
爷爷这一生性子敦厚,为人善良老实。待人接物从不争强好胜。也少不得吃些暗亏,也被有心之人的使过绊子。在他心里,没什么是不能过去的,吃点小亏也无伤大雅。照我现在的看法,我的爷爷早就超然于物外了。万事遵从自己内心,行自己所行,得与失都顺其自然。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每婆婆跟爷爷吵架时,爷爷都会哑然,他不会跟婆婆说重话狠话。但还是会有自己的倔强跟婆婆据理力争。最后实在被婆婆气得不行的时候,就衣袖一挥。阴沉着脸撩下这么一句话,我不跟你吵。要么是独自搬个凳子坐的远远的呼呼喘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要么就是一个人溜达着去附近的公园跟其他小老头聊天打牌。傍晚的时候就提着买好的菜慢慢踱步在落日的余晖里回家做饭
爷爷其实只比奶奶大七岁,可是在外人眼里,都认为他比奶奶大了十几岁不止。一是因为爷爷从小忍饥挨饿吃苦受累。营养不足,身体从小到大都很单薄瘦弱加之面黄肌瘦脊背微驼的样子比较显老,上了年纪之后更是如此,二是,因为从小干了太多体力活,小时候生病也没钱治病,就这么拖着然后留下病根。现在也得不到根治了,只能用药物维持他的身体。长期的吃药输液打针让他看起来更是身体疲惫不堪更显老态龙钟。
爷爷是个有些固执的老头儿,总是对自己过于自信。他从来不愿意让自己变成一个麻烦,但凡是他能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一下。他也不会接受自己被救护车从家里的床上送进医院的病床,就那一次,再出来便是永远的躺下了
长大以后有了手机,相册里装满了和家人到处玩耍的合照。唯独爷爷,照片的背景永远是医院的病床。脸上永远都插着输氧管,面容枯槁也无法让人忽视他眼睛里的光芒。那是一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燃烧的激情,他是如此的热爱他的生活,他的家人和这个世界。
爷爷太瘦了,几乎是瘦骨嶙峋,生命遗留之际每天都要不停的打针输液,手上早已是真空遍布,有一次爷爷被手忙脚乱的护士连着扎了四五次都没找准合适的位置输液,我心疼的问他,疼不疼,爷爷笑呵呵的说,这有什么的,我没事,一点都不痛,还跟眼前这个早已不耐烦的小护士道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年轻气盛的我怎么能看得下去爷爷受如此委屈,对护士出言不逊,质问她到底专不专业,扎了这么多次是不是靠关系进来的。护士见惯了病房里的各类突发事件,对我的质问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直接无视了我的存在,给爷爷成功挂上点滴,便端着盘子离开了病房
忍着病痛的爷爷还得反过来安慰自尊心受挫不停抹眼泪的自己,其实我当时更大的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自己没用,没办法让爷爷好起来,更没办法保护好爷爷,连为爷爷出一个小小的头都能遭遇无视。又心疼爷爷独自一人长年累月的面对这群冷漠麻木的护士又自责自己还要给躺在病床的爷爷添麻烦,一时之间哭的停不下来!
就算是隔了很久。现在回想起来的无力感也从脚底遍布心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