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重阳

窗台上的菊花开得正旺,黄澄澄的花瓣卷着边,像极了老家灶台上刚出锅的玉米饼,暄腾腾的。日历翻到九月九,风里忽然就带了劲儿——不是北京这地界儿的风,是东北黑土地上那种,裹着秸秆香和霜花子的风。


昨儿晚上给母亲打电话,她说园子里的白菜该起了,父亲蹲在垄沟里,一镐头下去能崩起老高的冰碴子。“你爸非要等霜降透了再起,说这样的菜芯实诚,能存到正月。”她的声音混着电视里的二人转,忽远忽近的,像隔着层起了霜的窗户玻璃。


撂了电话,爱人正往暖气片上搭洗好的袜子,五颜六色的,挤挤挨挨像挂了一排小灯笼。“妈说啥了?”他问。“说爸种的白菜。”我低头掐着菠菜根,忽然就想起来老家那口腌酸菜的大缸,母亲总在缸沿儿铺上塑料布,再压上块青石头,说这样渍出来的菜才酸得正,不带邪味儿。


今儿个早起,办公室的年轻人在张罗订重阳糕,说要往家里寄。我对着电脑出神,想起父亲蒸的黄米糕,金灿灿的,蘸着白糖吃,黏得能糊住牙。他总念叨:“这糕得用新磨的黄米面,掺上点苞米面,才不腻嗓子。”去年重阳,视频里他举着块糕给我看,门牙缺了一颗,笑起来漏风:“你妈非说我蒸得硬,她那个牙口啊,吃豆腐都嫌硌牙。”


后晌收到母亲发来的照片,父亲坐在炕沿上,正往窗台上摆萝卜。那些萝卜切得齐刷刷的,码在竹筛子里,日头照上去,泛着水灵灵的光。“你爸说,这萝卜晒成干,入冬给你们捎去,泡水炖汤都行。”照片底下,是父亲那双关节粗大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黑土。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凉飕飕的劲儿。我给爱人打电话,说晚上包饺子吧,白菜馅的,多切点姜末。他在电话那头笑:“是想咱妈腌的酸菜了吧?”我没吭声,望着窗外亮起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像撒了一地的玉米粒。


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爹娘盼的不是重阳糕,不是萝卜干,是视频里能多瞅瞅孩子的笑脸,是电话里能听见我们说句“都好”。就像这会儿,锅里的水滚开了,咕嘟咕嘟地响,像极了老家灶膛里的火,明明灭灭的,却在心里头烧得暖和。


等饺子包得了,得给他们打个视频。就说北京的菊花开得旺,就说我们包了白菜馅饺子,就说……天凉了,炕要烧得热热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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