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

本文参与#漫步青春#征文活动,作者:徐晓丽,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且未在其他平台发布

十月七日,妹妹来合肥,从家里带来了许多东西,有水果,月饼,还有韩沐最喜欢的肉丸子。

韩沐提前半个小时来到火车站,在她到来之前,刚好有半个小时驻足在出站口来回忆。

上大学后,妹妹每次传来的照片下巴尖到可以凿船,但韩沐知道,现实中她的圆脸依然很难找到下巴的存在。上帝在给妹妹设计身体时及其应付,堆雪人似的简单把几个圆球叠在一起。所以她总是刻意远离一切会提醒她胖的东西,例如说腰围绳、秤等。她还不允许韩沐抱她,因为他总是装作一副很吃力的样子。

妹妹在家里是家里的一颗开心果,擅于把穷苦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的决心不强,减肥的计划总是在明天执行。她爱好很广泛,她喜欢幻想,天花板是天空的蓝色,韩沐不喜欢那种忧郁,她却能看出乐子来,她指着粉涂不匀天花板告诉韩沐说那里面隐藏了许多诗歌,有海子的,木心的,还有她自己的;她还喜欢做饭,味道一直在增强,外表始终鲜亮,她说做饭就是在创造艺术,外表美丽的食物含在嘴里,会在舌尖绽放花朵。小时候生活并不富裕,在她的眼里却是最幸福的。

想起妹妹,有许多欢乐,更多的,却是韩沐骨子里滋生的愧疚。

那还是在小时候,他们尚未进入学校,在老式农村院落里玩耍,那是一扇青黑色的大门,他们从未进去,这是大人们明令禁止的地方,大人们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他们说里面有恶鬼,就是那个把村里老人抓走的恶鬼。韩沐见过那个被恶鬼夺走阳气的老人,脾气特别古怪,苍白色的脸,大冬天躺在芦苇席上,谁也不理,有人趴在他身边哭,他也不理。但是恶鬼长什么样,他们都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孩子没有各式各样的学前班,只有各种百无聊赖,韩沐最终还是进入了那个房间,里面没有恶鬼,他可以保证,因为房内放满了麦子和玉米,其内还有几个盘子,盘子里堆着切好的苹果,上面撒着一些类似糖精的东西,妹妹拿起苹果就大快朵颐了,韩沐走出房外向大人炫耀韩沐的聪明,毕竟他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孩子。大人们听说妹妹吃了里面的苹果后,脸色大变,韩沐第一次在他们脸色见到那种表情,面部瞬间塌陷,急匆匆向妹妹方向跑去,然后就听说了妹妹吃老鼠药的消息。

由于抢救及时,妹妹的命被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由于大病初愈,妹妹的饭菜里绝对不能有任何油腥的存在,每天吃饭都是先把她的饭舀出,家人才开始放调料。韩沐看妹妹可怜,偷偷塞给她一块肉,妹妹小心翼翼的吃,眼里都是泪水,一块肉还没有下肚,就已经倒下了,浑身抽搐,牙关紧锁,似乎要把牙口都咬碎,起始爸爸把一支筷子放在她嘴里,筷子咬断后,爸爸直接把手指伸进妹妹嘴里。待到医生让爸爸把手指拿出来后,手指早已青紫,许久也没有回复过来。

在这样的情景下,韩沐和妹妹的童年并不和谐,当你有一个姐姐的时候,你的童年会特别幸福,但当你有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哥哥时,那么你的童年绝对是特别灰暗的。在家里的小孩中,韩沐是老大,也是恶毒的霸权者,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老大,妹妹要绝对听从他的命令。妹妹的零食吃得慢,而他的吃完了,妹妹的就是他的了。所有他喜欢的东西,只他自己玩腻了,妹妹才有资格去碰。

当韩沐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头是低着的,韩沐没有脸面对世界。妹妹的童年就是一个悲剧,这个悲剧里,韩沐是最大的恶人。长大后身边许多人羡慕妹妹有一个好哥哥,什么事都会冲在她前面,会给她买各种零食礼包,会带她四处游玩,给她买心爱的化妆品,但韩沐知道,这只是他内心灵魂深处的自我救赎。妹妹从没有向韩沐抱怨过他童年的种种恶性,她只会夸他,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但韩沐知道,他不是。韩沐没有为她付出多少,有的只是像今天这样,在她到来的前半个小时,驻足等待,去回忆自己混账的过往,然后内心悄悄发誓,一定要对妹妹好,她是自己一辈子还不完的债。

当韩沐回过来神时,出站口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人群像豆子般从车厢里倒出来,蹦蹦跳跳到出站口,走得慢的在后面,拖着奇大的行李箱,像两个并排的瘪豆子。妹妹一般是属于后面瘪豆子人群中的,她的脚有点大,称之为踏实,她走路很慢,在上街的时候喜欢挽着韩沐的手臂,就像人群后面拖着行李箱的瘪豆子。

瘪豆子开始出现了,在熙攘的人群后。妹妹快要出现了,韩沐的内心开始激动起来,要不要上去给她一个拥抱?她肯定会在他之前露出嫌弃的表情。还是板着脸,告诉她又迟到了三分二十六秒,让他这可怜的哥哥在寒风中孤独地等待,她一定拉着他的手说好啦好啦,人家给你带好吃的了哎。

人群开始变得稀疏了,抬头望去就可以看见所有人,妹妹的身影却没有出现,莫不是忘了下车?还是遇了歹人?火车上有形形色色的路人,难保有些人心术不正。韩沐开始慌乱起来。踮起脚尖焦急地瞪着出站口,转角处迈出一只脚,粉红色的运动鞋,随之慢慢露出的依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妹妹是不可能不来的,在上车前她调皮跟他说来了要给他一个惊喜,还给他发了一张依然可以凿船的照片说让他欣赏一下她的英姿。

转角处的人群慢慢走散,空荡荡的出站口怎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韩沐的一生有很多驻足等待,等待开会缓缓来迟的部长,等待喜欢的人下课匆匆一瞥,但从未像今天如此难熬,给了陌生人太多的等待,对最亲爱的人却是焦虑不耐烦。当有一天身边的人没有出现,才发现他们在我们心中不可替代。

当思想的压力压倒神经所有支撑时,韩沐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没有忙音,立即就接通了,韩沐问:“你在哪呢?”手机里传来的声音远没有她的声音大,她动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一直在你身后!”

肚子里要窜出体外的焦虑不安的心终于沉了下去,韩沐回头佯怒道:“怎么在我身后还要接电话?”

“这样,这个月,你在我身上的付出又增加了一毛钱哦!”

在和妹妹的聊天中,她说她知道韩沐一直心存愧疚,但其实她对他没有任何恨意。我们都不是圣贤,在成长的过程中,难免会犯各种错误,我们长大的过程就是一个自我纠错的过程,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韩沐却一直存活在对她的愧疚中,傻傻地在她身后默默等待,驻足在虚无缥缈的回忆,以及更深层次的愧疚。她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陪韩沐驻足在回忆里,如果在她身上付出能够让韩沐有所解脱的话,那么,她将在他身后一直享受他的付出。

在韩沐一直以为在为她驻足等待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在韩沐身后驻足等待?就像她在韩沐身后一直等着他回头。韩沐的等待,是等待她的救赎,希望能够获得妹妹的原谅,让他消弭童年一个幼小心灵的创伤。她的等待,是等待韩沐的自我救赎,童年早已打马远去,许多尖锐刻骨的不堪回忆也早已被时间浪花打磨平滑,回归平静恬然。与其说是韩沐给她童年留下了阴影,倒不如说是给韩沐自己留下了阴影。韩沐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愧疚,就傻傻希望用一辈子去消弭。亲人也许不是我们一生伤害罪深的人,却是最能原谅我们的人。当我们还在为一件事耿耿于怀的时候,他们早已一笑了之。

韩沐和妹妹在彼此身后驻足已经足够长了,长到我们已经看透了亲情的本质,亲情里好多事情,无论对的错的,我们都没有辜负谁,他们是陪我们走过一生的人,更看重的是我们现在做什么,而不是年少轻狂犯了什么错,走出驻足的误区,大胆向前走,阳光依然明媚,我们的明天依然美好。

韩沐收起了心思,把早已融化的冻酸奶举到面前,说:“看,你最喜欢的草莓酸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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