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卧猫
老王是质量部最后一个下班的，他心不在焉地抱着电动车的电瓶挤出办公区，手不小心磕在了妙语的桌角上，擦破了一点儿皮。本来就对妙语有意见，这下更没好气了，认定这个杨妙语就是自己的灾星。
老王的电动车缓缓行进在回家的路上，风吹过来一点凉意也没有，反而更觉得热乎乎，汗珠爬在脸上痒痒的，让他更加烦躁。
夏天是老王最讨厌的季节，平常走两步就出一身汗，何况是在酷暑难耐的天气里。基本上每天下班到家，身上的工服都会湿透，仿佛跟自己合体了一般，需要使点劲儿拽一下才能分离。衣服一天不洗就有一股浓烈的汗臭味，还好老王工龄长，每年公司都发一套工服，老王已经有七套了，轮换着穿完全够用。
离他家最近的那条长长的马路，路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平时他最喜欢在这条路上慢慢悠悠的骑行。树下有阴凉，偶尔还有清凉的夏风，吹走身上的潮汗，能稍微舒服一点。
可是今天偏偏越走越热，老王觉得身上粘得难受，边骑车边扭动身子，努力让衣服跟身体分开一点。树荫像个大锅盖，把整条马路遮得严严实实，热气散不出去，直往脸上扑。
路是禁不住走的，哪怕故意拖得久些，也不可能永远到不了尽头。
老王到了小区楼下，磨磨蹭蹭停好了车子，拎着包，低着头，一点一点往家里蹭。他觉得身子有千斤重，走路抬不起脚来，每走一步鞋底都跟地面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惊得在路边花丛里睡觉的流浪猫一哆嗦，箭似的逃窜了。
老王到了楼下，发现母亲已经等在单元门口。见到儿子，老太太咧开嘴笑了，整张脸仿佛核桃破了个口，露出不甚整齐的内瓤。
“回来啦？”老太太的笑容定在脸上，不肯轻易合拢嘴巴。
“唔。”老王闷头闷脑，厚眼皮耷拉着，不愿意跟母亲对视。
“事妥啦？”老太太没顾上先去看看儿子的表情，跟在他身后，小碎步要加快速度才能撵得上。
老王没说话，本想说声“没有”，可是嘴唇哆嗦了几下，没出来声。心里其实打好了草稿，可是嘴的功能没跟上。老王的嘴仿佛有一套复杂的启动程序，不是单纯的一张一合就能工作。
老王实在懒得提起这事了，工资没涨、招来了新人，这一大串信息量太大，他不想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想吃了晚饭早点睡。
老太太看看儿子的模样，心里打了鼓。可不问明白怎能踏实？她让儿子先进门，自己随后麻利地钻进厨房盛饭，锅里还炖着一条鱼，为庆祝已化成泡影的美事儿。
老王一直沉默，不过憋闷的心情倒也不影响他的食欲，吧唧吧唧吃的挺香。老太太就没有那么好的食欲了，她筷子都没拿起来，想等儿子吃饱了再盘问盘问，可又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忍不住又要问。
“没成，招，新人了。”老王给了句痛快话。
“哦！”老太太的脖子缩回去，腰也塌下来，眼睛看着桌子上为庆祝涨薪烧好的鱼，更没心思拿筷子了。一会儿她又忽然直起腰来，“男的女的？”
老王被她猛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瞪着眼珠子愣愣地看着她。
“男的女的？”老太太又重复一遍，看到儿子蒙圈的眼神，她又加紧解释，“新招来的人，男的女的？”
“唔，唔，女，女的。”老王脑子里映出杨妙语的脸，狠狠咬了一口鱼肉。
“女的？”老太太脸上倒有了笑，又成了一个破开口的核桃。“多大年岁？挣多少钱？”
老王懂母亲的意思，仿佛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年龄相当，都能跟他“谈一谈”。不说杨妙语坏了自己好事儿这一层吧，单说她的打扮，也实在入不得眼。“狐狸精。”老王吐出最简短的三个字，这足以截断老太太正谋划着的不切实际的鸳鸯谱。
“呦，那可不能要呦！”老太太瞪大了眼珠，手掌伸开在餐桌上方摇晃着，仿佛妙语是餐桌正中的那条鱼，要飞出盘子到他们家登堂入室、当家做主。
“哎，前些天程老太太，就是那个，前楼一单元那家，给介绍的那个姑娘还不咋样嘞，都要条件要的那个高呦！”老太太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可又舍不得让饭堵了嘴，“我说，你们单位就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的？”
老王被母亲一串盘问，虽然没说出几句话，心里可又增加了烦闷。赶紧塞了两口米饭，躲回房间假装睡觉去了。
第二天，妙语踩着精致的小细跟鞋，穿一套改良式的、腰身以下是几层纱的烟青色旗袍，在上班前半小时到公司，是质量部门第一名。
紧接着打卡的是孙小青，她打着哈欠，嘴还没合拢就和妙语打招呼，乌拉乌拉地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能听出个大概，似乎是“早呀，你来的真早。”
妙语早到，是因为还在上班试用期，她摸不清楚大家都是几点钟到，怕作为新人每天踩点打卡不太好。
小青早到，是因为昨天的工作没做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下班后被领导夺命连环call，催着她今天上班前务必把工作完成后上交。
“昨天，我把上个月报表给忘了，我去，刘总打了十多个电话催我，真是！训了我这一通啊，至于嘛，谁还不忘点事？天天这么死催死催，再这样说我我就不干了！”小青趁开电脑的空儿，向妙语抱怨。
妙语还没见过刘总，平时也不太爱说这类抱怨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只好笑着把上班前在路边买的小笼包分了一半递给小青，“消消气儿，这个给你，没吃呢吧？”
“哪顾得上啊，死催死催！一会儿我要是还不发过去啊，你看着吧，还得十几个电话，这活儿，没法干了。”小青的后半句话已经呜呜地听不大清楚，小笼包堵了半张嘴。
“有能帮忙的吗青姐？”妙语看她吃得这么香，自己也打开包装吃起来。
“快别叫我青姐，我不比你大几岁好不好？就叫小青啊，真不是客气，人家还年轻着呢！”小青左手捏着包子，右手点着鼠标，说话的空儿把包子咬上两口，吃得差不多了就把大半个直接塞进嘴里，好腾出手来敲键盘。“你哪帮得上啊，跟你说，这活儿太烦了，干不得。”
“那我帮你接杯水。”妙语站起身，去拿小青的杯子。
小青这才注意到妙语的穿着，“呦！今儿这身漂亮啊！好看好看！我看你呀，咱们部门一枝花！啧啧啧，这小细腰，一把就能掐过来。半杯热的半杯凉的，多谢啦！”腾出手来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啧啧啧，这小细腰。”
妙语轻轻道了声谢，端着两个人的杯子去了茶水间。
办公室渐渐热闹起来，大家都陆续打开电脑，或者赶着工作前迅速吃上几口早饭。老王卡着点来了，整九点钟打上了卡。他今天又揣了一肚子心事，抱着电瓶闷头走路，琢磨着早上出门前母亲交代的任务——要他在办公室物色一个女朋友。
卧猫：站着坐着不如卧着，我是一只喜欢读书和写文的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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