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婆婆生日，她七十歲了。老伴兒陪著，兩個兒子守在身邊，孫子孫女圍在膝下。在外地的兒子兒媳，也用自己的方式，為她賀壽。據說，當她聽到小兒子念出蛋糕上媽媽辛苦了幾個字，淚流滿面。我想，她應該覺得幸福，知足，儘管生活仍有那么多不如意。我們相處也快二十年了。沒啥矛盾，相安無事。所謂人心換人心，我家所幸沒有婆媳關係問題。婆婆雖然性格強勢，卻拿我們當閨女般。
當年我和老公戀愛，儘管青梅竹馬，卻遭到雙方父母強烈反對。民族差異，異地工作，家庭背景懸殊等等。沒人相信我們可以堅持。婆婆也是反對的。有一次在他家遇到，婆婆嚴肅地對我說，閨女啊，算了吧，你倆不合適，萬一以後散了，我兒子咋辦呢？？？我無語。我能理解老人的無奈，還有一份隱含的自尊。後來我們分分合合，聽老公說，婆婆嘴上不支持，行動上卻不再干預。因為她和公公當年的婚戀也曾有相似遭遇，她能體諒兒子的癡情堅守。漸漸地，她開始把我當成了一家人。每次老公火車來去，她除了叮囑，還有各式精心準備的家鄉吃食。讓離家北漂多年，一直住宿舍住出租房的我，倍感親切溫暖。聽說我胃痛她還找了偏方，蒸了滿滿一大盒紅棗核桃。老舊的鋁製飯盒，傳遞著老人的關切心意，樸素無華。
後來，我們終於得到父母的首肯，可以成婚了。婆婆拿出了不多的積蓄，讓我去買首飾。婚禮的操辦，他們也盡力讓我家滿意。我沒提什麼要求，因為覺得他們家裡的熱鬧，親近，熱情好客，對我來說，就是最珍貴的。我們在公婆住的兩室小房子結婚。在我的堅持下，只做簡單裝修，新買的一套家具也大部分搬到公婆房間，我們的小屋只留下了一床一櫃。我想藉著這個機會，公婆也能稍微改善居住環境。新婚過後，我很快回京上班繼續跟老公兩地的日子。婆婆更是每周都變著花樣讓老公帶來家裡做的各種美食，醬牛肉，炸丸子，煮花生，餃子，餛飩，甚至應季水果，大包小包，從未間斷。每次回家，更是像擺席一樣，大盤小盤葷素搭配。婆婆說，我們在外面飄著，吃喝總歸是湊合，回家了，就要吃平時難得吃到的，不怕麻煩，看著我們喜歡吃，就開心。。。其實她嫁到這個家幾十年，和老奶奶關係一直不好。所以她總是想著，不讓自己的兒媳婦再受那些自己受過的委屈，心酸。
最近幾年，婆婆先後送走了自己的媽媽和婆婆。兩位老人都是高壽，婆婆盡心盡力伺候。姥姥最後兩年癱在床上，婆婆幾時歲的人，每天往返跑去舅舅傢照料，吃喝拉撒細心周到。婆婆說，姥姥一輩子不容易，大戶人家出身，穿過皮草，卻淪落底層。姥爺走得早，姥姥拉扯家裡五個孩子。自己是老大，最知道姥姥的艱辛。記得姥爺去世，姥姥拉著她在郊外泣不成聲，不知如何才能籌錢下葬。那個淒涼情形婆婆記憶猶新。一夜之間，十幾歲的小女孩就長大了，幫著姥姥一起看護弟弟妹妹。幾個舅舅一直說大姐懂事，苦都自己吃了，從不抱怨。所以也造就了她極其要強的性格，喜歡控制，常會讓人覺得有壓迫感。但，我知道這是艱苦生活的印跡，多些體諒也就少些計較。
日子好過了。婆婆添了新癖好，喜歡買東西尤其是吃的。家裡大冰箱小冰櫃都塞得滿滿的，各種牛羊肉，蔬菜水果，吃不完又加新的，層層疊疊。公公抱怨，沒用。大哥勸說，沒用。婆婆依然每天從早市，超市繼續搬運。大家讓我去勸，我笑了，想著只要婆婆高興，就隨她去吧。有錢花，生活無憂，塞滿冰箱，能讓她覺得安心，覺得徹底遠離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也是好事。我還慫恿著，要不要給婆婆換個更大的冰箱呢？其實，婆婆自己哪裡吃的下這許多呢，她是在永不厭倦滴做給老伴吃，兒子吃，孫子吃，孫女吃。她餵養著兒子們，兒子長大成家了，就繼續餵養孫子孫女。她也是在餵養著自己心裡那個饑寒交迫的小女孩，那個從十幾歲就承擔起家庭重負的小姑娘。那個小孩子，從未被人關心過，從未被人呵護過，肚子餓著，心裡也冷著。充足的食物，能讓她感到安全，踏實。
最讓婆婆操心的是小兒子。爹媽從小溺愛，包辦代替所有事情，卻自吞苦果。老三自私任性，感情朝三暮四，工作胡作非為。離了婚，辭了職，孩子沒人管，拖欠贍養費，令前妻怨氣重重。這些都只有婆婆承擔，悉心養育小孫女，衣食住行操心受累，希望可以化解兒子的情債。婆婆總是盼著小兒子回來，過年過節，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暗自落淚。大家看著，無奈。偶爾小兒子露個面，也是來去匆匆。婆婆小心翼翼，看著兒子的臉色，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問什麼。只剩下，讓兒子多吃點再多吃點兒。我們看在眼裡，心酸。婆婆有個心願，希望兒子買套新房，搬去一起住。這樣，小孫女也能跟爸爸多些時間相處。可兒子總在忙著生意，總是缺錢，四處借債，沒有要安定下來的意思。婆婆心焦，血壓跟著直線上升。我們勸她寬心勸她兒孫自有兒孫福，她只是苦笑。
終於，去年，我們一再勸說，婆婆同意把老房子收拾一下重新裝修。雖然房子不大，卻也煥然一新，明亮舒心。我給她換了全套的新窗簾被套，甚至還有全新的餐具。大哥盯著裝修，費心費力，我們承擔了大部分的費用。我們還安排公公做了白內障手術，婆婆也做了全面體檢。我們希望他們開開心心搬入新家。婆婆親手帶大的孫子，考入大學，不負眾望。我家閨女快三歲了，婆婆很喜歡這個小孫女，又是做被子又是給錢。電話裡聽到童言童語，也是高興得很。我們請他們去酒店吃自助，婆婆難得開心，笑著說有福氣。而她最心疼的小兒子，始終沒露面。生活，大概就是這樣吧，婆婆經歷了那麼多困苦，也會慢慢釋然，知道很多事情她無法控制，無法改變。安於天命，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