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洁净的衣领,心里不知怎么就柔软起来。总是痴迷于这样一刹那的惊动,深觉人生万物唯有初见时候最美好。来不及面目全非,来不及容颜尽毁,来不及厌倦。一切总是好的。
我在门口站着,身体像是发生一场地震,内部世界随之垮塌,全是废墟,全是狼藉。只觉得身心都落进了乌有之地,眼之所见全是磅礴大雾,雾后是荒原。
世界永远难有真相,人心像洋葱剥完一层还有一层。
但希望是何物,感情又是何物?我眼之所见皆为火花,绚丽、短暂、危险、一瞬幻灭。我想要的是一杯长久不会冷却的微温的水,然而遍寻世间,哪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东西?哪里又有像我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任何人都留不住我。这个城市并不是没有让我留下来的理由,我的房子,我的车,我的瓶瓶罐罐,可它们太轻了。
其实那不过都是一些过去带出来的东西,一口小小的皮箱就可以装完,她的过去这样瘦小贫瘠,真正的,是将要丢弃。
当一个人看见过世界上最盛大的爱而又失去,她会不自觉地看轻后来的一切,会很清楚地预感到,谁都只能陪你一段。
而老去往往在于他们各自与世界对抗的日日夜夜,再见的时候,需要解释却已经不屑解释,应该争取也早已疲于争取。所谓和对的人在错的时间重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在这个凡事靠拼靠抢靠彼此杀戮直到头破血流的世界,她的种种矜持也成了无能。在爱人这件事情上,她也许多番痛恨过自己的软弱,却同时也珍存着它。就像她写得极好的那一手楷书那样——无论书写着怎样疼痛的内容,远远看过去总是挺拔的,有种绝世独立的姿态。
就像街边所有匆匆走过的二十五岁女子,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那般渴望藏身于那庞大的人群中,仿佛只要跟着那个方向滚滚前行,就能抵达一处较为安全的场所,就能完成将一场华丽惊险的爱情推向圆满的旅行。
一开始的写作是单纯的倾诉和发泄。我写有病呻吟的青春,写每日重复又重复的生活,重复又重复的期待和落空。那时候我羞于与人谈论写作,因为我的文字不诚实,它不是我。而后来渐渐得知,写作无法被谈论,它和孤独痛苦一样,根本不应该被谈论。
旅行是另一次写作,我在外放的撞击中学着更加坚固内心里的自我,因为所有对陌生的试探,都是为了对自身的建筑和成全。
所以我并不特别对其说珍重,写完便放手,如人生路途的因缘际会。
既然不能回头,那就往前走吧,所谓纪念,不过是留在我们各自心里感情的后事。
遗忘很容易。某天你在午睡中醒来,发现无论如何想不起方才的梦,即便喉咙里还残存一声舍不得醒来的哽咽。书写,是在丧失大部分与人对谈和相处的欲望之后,我所能做的,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