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明白她是怎样回心转意嫁给了那个男人并给他生下孩子的。就像当年在车站,我窥探着她的不告而别却不愿跳出来把她拖回去一样。
我参不透她,也想不明白我。
(一)
花嫁是我从酒吧里面捡回来的女孩子。那天我去酒吧喝酒,刚好她在酒吧驻唱。她穿着一件白色质地的淡蓝色碎花长裙,长长的头发被编在后面。我看不清她是否化了妆。她唱着泰勒的《SAFE AND SOUND》,声音中有一种难得的平静和安详。
没人在意她唱了些什么,每个人都心猿意马。
唱完过后她用一种极其微小的声音说了句:今天我没有家,带我回家好吗?
台下开始有人骚动,有人骂贱,有人不怀好意。
我坐在吧台看她的反应,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手足无措,而是真的认真挑选着台下愿意带她回家的那些人。
然后她走下台,坐到了一个面容还算清秀的男人身边。
我饮尽余下不多的酒,笑着回想刚刚看到那一幕的轻浮。看她长的斯斯文文的,想不到也这样玩弄风尘。
于是刚刚结识的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酒吧。旁边的人起哄,出了酒吧直走左拐就有一家快捷酒店。男的笑得猥琐,女的眉眼羞涩。
我在一旁看着热闹,又叫了一杯龙舌兰。
我没有心事也不善买醉,但是孤独的时候,我特别渴望不醒长醉。
午夜已过,世界都变得寂静起来,而这里依然鲜活。抵不住袭来的昏沉决定回家,街上的出租车也少,一只坏了的路灯让世界又瞎了几分。
半梦半醒间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立刻清醒了一些。
“如果回家的话,能带上我吗?”
我身体僵直,也不敢回头,极力屏住呼吸。她跳到我的面前,“如果实在为难就算了。”
原来是刚刚唱歌的姑娘。
“你不是跟那个人走了么?”
“结束了,我现在又没有地方可去了。”
这么快就干完了一发,怎么没多温存一下。我在心里嘲笑着她的轻浮和莽撞,同时也对她充满了好奇。我不是很想带她回家,在我心里早就给她下了<疑似性工作者>的定义,这要是带回家,弄脏了我家怎么办。可是作为一个心存悲悯的人我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毕竟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好吧,我承认她那么漂亮想上她。
其实像花嫁这样的女孩子我见得并不多,自认为私生活还算检点行作风还算端正,一哥们阅女无数的时候我也只有眼绿的份儿,听他约我出去喝酒时吹睡的妹子D罩杯的牛逼,心里一阵激动又心死无数。
我不是没能力像他一样浪荡,我只是不想饥不择食。要吃就吃得有品质,有必要吃像垃圾一样口味刺激却毫无好处的速食么。
太开放的女孩总是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做点什么,不过这种过于主动的开放还是会让人心存顾虑。寻欢这种只求爽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得个什么病。男人嘴上说喜欢污一点的女孩不只是喜欢她们的真实,这是一方面也是幌子,其实是因为她们给了男人无限遐想和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毕竟像圣女那样的女人,在床上像只死鱼一样不会动也不会叫,就太不好玩了。
我不敢确定花嫁的职业身份,我对她的感觉就是胆子肥到下一秒就能如狼似虎把她吃掉,同时也小到跟她接个吻都会觉得自己会染上什么。
花嫁塞给我五百块钱,拜托我多留她几天,因为她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
我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现在做着什么工作,是刚被甩找不到下家吗?
她说是啊,你要不要体验一下做我的下家?
我就不敢说话了。
然后花嫁笑得很夸张,我没有很轻浮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确实刚刚被甩,也被炒了鱿鱼,但也不至于沦落到卖肉的程度。
心里的石头瞬间轻得飘到了天上。
那既然如此,我岂不是引小白兔入室,得天独厚的近水楼台?
后来花嫁告诉我那天晚上她并没有跟酒吧男上床,反倒是她察觉出酒吧男的居心叵测在离开酒吧后拒绝跟他一起。然而我并不相信她,其实她心知肚明别人对她的觊觎全都是居心不良,从一开始提出那个要求开始就暴露了她难掩的本性。所以现在揶揄和掩饰,真的一点儿也不能让人相信。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对她虎视眈眈,毕竟我还正当壮年。
我所住的公寓里面还有另一对情侣。我们合租一个套间。每个深夜我都能听到从他们房里传来的猛烈的顶撞的声音。他们一定是以为我睡了,可是我没有,我说过我有那么点寂寞,而寂寞在深夜无法安眠。并且,黑夜的寂静把这声音无形放大了很多倍。血液兵分两路,一支向上一支向下猛冲,只感觉头晕目眩,亢奋异常。
这个时候我特别想要一个女人。不交心的那种。
花嫁来了以后给我带来一线生机,至少以后不至于一个人窝在卧室里面吃泡面叫外卖了,我们可以两个人。
(二)
花嫁跟我说她认识好多女孩,做事都是一等一的爽快,可能人家跟她看对了眼问了句:我看上你了,你要不要考虑下做我媳妇儿。人家考虑个二十分钟就回答一句:好。中间绝不拖泥带水,什么你家几口经济如何是否爱我忠贞不渝新鲜感过去坚持不了多久怎么办——啰里八唆个没完,谈个恋爱的前戏搞得像场东方会谈。
爱就爱了,跟什么都没关。不是谨慎了就一定会减少伤害,但谨慎一定爱不开。
她还说了一句话,让我至今奉为箴言。
她说,大胆去爱,大胆离开。既要做好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准备,也要敢于随时离开不再回头不再后悔。
我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你的影子。
花嫁也不说什么。
我说,花嫁,下雨天的时候我们可以相拥而眠么。
花嫁想了两分钟,回我一句,好。
认识花嫁之前我一直跟我的初恋在一起,但是我从来没碰过她。当时实在是年轻得可怕,真以为有一种爱情是不能依靠肉体来玷污的。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甚至不愿意跟她讲黄色笑话,哪怕其实我每天都要看一部小黄片聊以自慰。我想,反正我们是要走很久的人,熬过这段时间我早晚会得到她。可这样依然不够,欲望膨胀到极点的时候我恬不知耻地问她:我能不能提早得到你。
她当然不肯,你去睡别人我没意见,反正我不可以。因为這件事情我们大吵大闹了很久。
后来毕业了。
再后来我们分开了。
再再后来,想起那段岁月,我竟然无比庆幸和骄傲,庆幸我不曾得到她。
虽然后来得知当初那么坚持的ex,也跟别人爱得死去活来,让别人得到了她。
我是花嫁,我的梦想是嫁给花。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不过曾经的我并不是这个样子,直到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甘愿破败的人,我才明白任性和潇洒,那么让人恶心又如此让人上瘾。我不爱他,可是我甘心情愿为他,沦落成看似与他相同的人。因为他活成了我的理想,我就是偏爱勇敢的老流氓。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每天过得很漫长,我捉摸不到他的脾气。我只能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他敏感暴戾的神经。他跟我说过无数次狠话,然后大醉一场之后无助地抱着我说,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加身,我说我不离开你,我不会放弃你,你是那么孤独的孩子,你需要被融化被温暖。
而事实上我也怕的要死。他对我无比诚实,他会告诉我他丰富多彩的情感史,会告诉我他前天跟红唇C杯女上床。他说他做爱的时候从不说话,表达喜欢的感觉就是累了之后一直抱着她,不会放手。他说没爱怎么能叫做爱呢,然后下一秒又说他做爱不看脸。
我质疑过无数次我们之间的关系,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我不能离开他。
他最绝望的时候是眼睁睁看着朋友在自己面前死去。车辆飞驰,飞跃坠地,血肉模糊。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冰冷的双手一直抓着我的手腕,不停地问我,你看见阿仲了吗,阿仲呢,阿仲还没来找我对不对?然后抱着我声音呜咽,我的肩膀被他咬得很痛。
离开他的时候我终于确定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不想承认的事情:我不爱他。我知道他的反应一定是暴跳如雷,因为我骗了他那么久,我说我愿意陪他很久很久,我可以理解他所有的任性与不妥协。可是事实是我骗了他,我永远都没有那么伟大。我的誓言是那么违心虚假,我欣赏浪子,可我不是浪子。
哪怕我现在张狂的举张像极了他。
我还没长很大,还不能找一个人成一个家。
我还要认识很多很多人,浪迹很多天涯,做很多勇敢又非凡的白日梦。
(三)
带花嫁回去以后,隔壁的薛铭就特别积极的张罗着要请我们吃饭。
饭桌上薛铭一直盯着花嫁,连他女朋友跟他说话都十分敷衍。
“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锅又不是你能端得走的。”他女朋友没好脸色扒拉着碗里的饭。
花嫁倒是很乖,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菜,主动替我宣誓了主权。
薛铭这人是我的大学校友,上学的时候联系很少,偶尔跟朋友一起喝酒的时候才能碰到面,论交情的话,其实很一般。毕业之后两个人有一天在同一家公司面试,双双落第之后决定组成难兄难弟联盟,吃住在一起,费用均摊。
后来我们都找到了工作,不过他比我幸运的是,他工作的同时又勾搭到了妹子,于是公寓里的结构就变成了一对男女和单身狗。他们总是拿我打趣,催促我抓紧找个女朋友让公寓平衡起来。真是急死了他这个太监。
吃完饭之后花嫁跟薛妇收拾碗筷到厨房洗碗。薛铭跟我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沙发上的弹簧都露了出来,我胡乱地扯过沙发套盖住那个洞。
“酒吧带回来的?”薛铭问我。
“嗯。”
“确定不是婊子?”
我盯着薛铭那张欠揍的脸竟然一点揍人的欲望都没有。
“说不好,我也怕。”
“什么都没有就敢跟你走,兄弟,小心点,别害了什么病。”
“去你的,你还怕得病?”我一口烟吐在他脸上,呛得他连忙在眼前胡乱比划几下。
“像这种只求爽的事儿,得了什么病就不太好了。”
七八月的北方没有雨。这种容易上火的感觉让我越来越不清醒。
其实也不过几天的时间我便习惯了有花嫁陪伴的光景,我有点害怕花嫁突然某一天上演的不辞而别。所以我问花嫁,打算什么时候走。
花嫁淡淡地回复我,等我找到能糊口的工作了,就走。
我想告诉她其实多久都没关系,我也可以不介意你的过去。不过这样的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真的不在意么?并不。有些事情上,我还没办法做到宽宏大量。更何况她并不属于我。她也不愿意属于我。
花嫁并不打算告诉我她理想中的工作是什么,我也不好多问。
我是花嫁,我特别想回家。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特别恐惧孤独,并且是惧怕那种永久的孤独。我怕我找不到可以相伴的人,我怕被年龄欺辱,我怕相亲的不甘。于是我也困惑,怎么就突然害怕起来。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开始让我陌生,思考着看似本不该现在思考的问题。
我想,我可能是真的没有孤独终老的勇气,可却又没有敢爱敢恨的魄力,和转角遇到爱的幸运。
我曾经想过自己以后想要扮演的角色,可以肯定的是我做不了贤妻。我跟大文说,我以后想要做一个小三,拆散别人的家庭是我的目标。还有,我想做一个一直等待良人的人,一年两年很多年,等到自己成为寡妇。等不等的来那个人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我只是想做一件那样看起来很了不起的事情。
然而事实是我连恋爱都谈不过半年,我总是忍不住歇斯底里,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越来越贪婪无耻的欲望。我想要的太多了,可是仍然一无所有。
我的内心贫瘠地长不出一根杂草,这真是一种悲哀。
如果有一天我结婚了,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那一定是一种最无奈的妥协。
我爱自由爱美貌是真的。
我性贪婪爱钱财也是真的。
(四)
其实我更愿意相信花嫁纯洁无暇。
也是认识花嫁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人,连叛逆都可以不动声色。
花嫁第一次失踪了四天,回来之后会给我带很多很多礼物,公共冰箱里也被她塞满了食物。我当她是出差。可是她连工作都没有,去哪里出差呢。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什么。
花嫁第二次失踪之后的第七天夜里,我又一次去了和花嫁相识的酒吧里。我觉得她似乎很久都不会回来了,我这处阴台承接她只是为了让她起跳得更高。我仿佛意识到,有些人让我们变得恭卑,使我们的欲望变得很小,只不过是因为清楚地知道得不到。
花嫁跟我说,有时候她常常会回忆起小时候爸妈扭打在一起的场面。花爸把花妈从床上狠狠地摔到瓷砖地板上,花妈的头重重地磕在床角,意识涣散。她那个时候五岁,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但是唯独这个场景总是出现在脑海。
成年后她跟父亲争吵,花爸的手掐住花嫁的脖子凶恶地恐吓她:你信不信我今天把你弄死。花嫁始终不肯原谅父亲,因为她跟母亲不同,她和父亲一样暴戾顽固,从不跟低头示弱。花妈跟花嫁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仇恨可言呢。忍一忍不就过去了么。
花嫁问母亲,把你狠摔到地板上的事情你真的都忘了么,当初叫嚷着离婚的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离呢?
花妈显然是愣了一下,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都是一家人,不论怎样不都要忍耐么。
花嫁笑了,为这没有原则的血浓于水,失了人格的无原则退让和隐忍。还有她无数次放肆的伤害和无底线的试探,终于得出的他们爱她的结论。可是她现在自私地只爱自己。
花嫁现在在哪里呢。我可能有点想她。
我是花嫁。
也许就在明天,我会跟我的新欢回家。
其实姑娘们到了一定的年纪就现实得可怕,恨不得到了适婚年龄遇见的对象就坐拥一切只等待着娶她回家。哪怕现在身边交往着的明明喜欢的要死却因为没有那些硬性条件而最终甩手跑路。舍不得放手的削尖了脑袋想证明自己身边的是绩优股,所有的条件一字排开,吓得人望而却步最亲密的关系生生挤出了裂缝。
是不是我们都患了一种只想坐享其成不劳而获的病?
没错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终究不是圣母玛利亚。
所以明天,我会跟我的新欢回家。
(五)
我知道花嫁一定会找到新欢的,不然她现在就是我的了。
她从我这里消失也不过一通电话的问题。她说谢谢我,她说有缘再会。
所以能收服她的人,也一定很了不起吧。
她会结婚么?应该不会吧。
那种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油腻生活太不适合她。
所以很多年后我想不明白她是怎样回心转意嫁给了那个男人并给他生下孩子的。就像当年在车站,我窥探着她的不告而别却不愿跳出来把她拖回去一样。
我参不透她,也想不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