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秋菊伏诛·账本初现
夜宴厅里的烛火被风刮得忽明忽暗,跳动的光影在青砖墙上投下摇曳的人影。
顾怀瑾的亲卫押着秋菊退到廊下时,锦缎门帘掀起一角,穿云缎外袍扫过青砖的声音清晰可闻,像冰棱擦过瓦片般刺耳,惊得几个缩在角落的婢女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沈昭昭望着柳氏发间歪掉的珍珠步摇,在昏黄的光晕中泛着冷芒。
那颗珠子晃得她眼眶有些酸涩,忽然想起半月前她在佛堂说的“昭昭是我心尖上的孩子”,喉间泛起一丝冷笑,像是咬到了一枚苦果,涩意从舌尖蔓延至心底。
“王爷。”亲卫的声音在厅中炸响,带着铁器出鞘般的锋利,“秋菊袖中搜出这个。”
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被展平在檀木案上,帕角染着暗褐色药渍,底下还压着半封密信。
纸张边缘微微卷曲,似乎曾被人反复摩挲。
沈昭昭眼尖地瞥见信尾“柳氏”二字——那是继母最得意的簪花小楷,去年她替父亲誊抄贺寿帖子时,她还说“昭昭的字到底生硬,要跟我多学”。
此刻那些字迹仿佛化作蛇鳞,贴着她的指尖游走。
“这是......”沈侯的茶盏“当啷”摔在地上,碎裂声在厅中回荡,溅湿了他新换的玄色官靴,热茶泼洒在脚踝处竟也觉不出烫。
柳氏突然扑过去要抢帕子,被顾怀瑾的亲卫横刀拦住。
她鬓边的红宝石坠子撞在刀鞘上,碎成几瓣落在青砖缝里,像散落的血珠,映着烛火幽幽发亮:“定是有人栽赃!我与昭昭母女情分……”
“情分?”沈昭昭向前半步,袖中金锁贴着心口发烫,像是母亲临终前握住她的手那样滚烫。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昭昭要记住,人心比账本更难算”,此刻那些被猫抓坏的账本、少了的炭车、突然发苦的参汤,像串起来的珠子在她眼前晃。
耳边仿佛又听见母亲咳血的声音,混杂着柳氏低声细语的虚伪温柔。
她指腹抵着案上密信,声音清冷如霜:“这上面写‘若事成,便让沈玥接手内院钥匙’——大夫人,您要的不只是我出丑,是要她坐我的位置吧?”
沈玥“哇”地哭出声,扑进柳氏怀里。
柳氏的指甲掐进庶女后背,面上却挤出两行泪:“玥儿才十五,她懂什么……”
顾怀瑾忽然将沈昭昭往身后带了带。
他铠甲上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声音像浸了冰水:“沈侯,令夫人这手借刀杀人,倒比军营里的陷阱还毒。”
沈侯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望着地上摔碎的茶盏,又看看女儿鬓边被自己亲手插的翡翠簪子——那是昭昭生母留下的,此刻在顾怀瑾身后闪着幽光,像是沉在深潭中的星辰。
他突然重重咳嗽两声:“明日,明日让老夫人来主持……”
“不必等明日。”沈昭昭打断他。
她望着柳氏发抖的指尖,想起昨夜在佛堂翻到的《唐律疏议》,字句如刀刻在心头,“秋菊私藏毒药,按例该送官;大夫人主使,依侯府家法……”
“昭昭!”柳氏突然拔高声音,“你父亲还在呢!”
沈昭昭却笑了。
她母亲教过,对付泼妇要比她更懂规矩——她转身朝顾怀瑾福了福:“王爷,劳烦您的亲卫暂且看住秋菊。”又对沈侯福身:“父亲,女儿想去佛堂替母亲上柱香。”
顾怀瑾自然跟上。
两人走过廊下时,秋菊突然挣扎着喊:“嫡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沈昭昭脚步微顿,却没回头。
她知道,今夜的戏才演了半场——柳氏不会甘心,秋菊也不会只咬出这一点。
次日清晨,偏厅的海棠开得正好,花瓣随风飘落,落在门槛边积成一小堆粉白。
沈昭昭坐在主位,看着柳氏带着沈玥进来。
柳氏眼眶红肿,倒像昨夜哭了整夜;沈玥攥着帕子,指节发白,帕子已被汗水浸湿。
“母亲。”沈昭昭端起茶盏,瓷壁映出她冷静的眼眸,“昨日的事,总要问清楚。”
“问什么?”柳氏扯了扯袖口,袖口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不过是个蠢婢……”
“大夫人当我是三岁孩童?”沈昭昭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湿了她月白裙角,温热的液体顺着布料渗入肌肤,带来一阵凉意。
春桃立刻捧来帕子,她却摆了摆手,“秋菊说,这三年侯府的脂粉钱,有三成进了外院布庄;去年冬衣少发的五十匹棉,换了南珠送进您房里——这些,您要替她认吗?”
柳氏的脸“刷”地白了。沈玥拽了拽她的袖子,被她甩开。
“你哪来的这些胡话?”柳氏强撑着,声音却已开始颤抖,“你母亲留下的账本……”
“母亲的账本?”沈昭昭突然笑了。
她从袖中取出个鎏金小盒,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母亲临终前给我的金锁,您总说‘不过是块破铜’——可您不知道,这锁里藏着她抄的账册残页。”她轻轻一按锁扣,暗格里滑出一张泛黄的纸,纸面斑驳,墨迹略显模糊,“您看这行,‘十年前采买的三十车木料’,可如今库房登记只剩二十车;还有这,‘每月例银一千两’,实际到账的……”
“够了!”柳氏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茶案。
青瓷碎片溅到沈玥脚边,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你不过仗着有王爷撑腰!”
“母亲说的是。”顾怀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月白锦袍随风轻扬,比穿铠甲更有压迫感,“本王不仅撑她,还要替她查个清楚。”他走到沈昭昭身边,指腹蹭了蹭她发间的翡翠簪,玉质冰凉,触感温润,“秋菊说,那些南珠都送去了城西的‘玉润斋’——本王的暗卫刚回报,那铺子的东家,是柳家二老爷的外室。”
柳氏的膝盖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沈玥终于“哇”地哭出声,却被柳氏狠狠掐了下胳膊,哭声戛然而止。
“你……你想怎样?”柳氏的声音发颤。
沈昭昭没说话。
她望着窗外被风刮落的海棠,花瓣打着旋儿落下,像母亲去世那天飘进窗棂的槐花。
她想起母亲教她的“打蛇要断尾”。
春桃悄悄递来一个锦盒,她打开,里面是昨夜誊抄的账册副本,纸张整齐,墨迹未干:“我要侯府的账,从今日起由我亲自管。”她顿了顿,“还有,母亲的牌位该从偏殿移回祠堂了。”
柳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沈昭昭身后的顾怀瑾,又看看案上的账册副本,终于咬着牙点头:“好,我应了。”
“母亲爽快。”沈昭昭将锦盒推给春桃,“春桃,去祠堂打扫打扫,母亲的牌位,明日就移。”
顾怀瑾看着她眼底的光,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累吗?”
“不累。”沈昭昭摇头。
她摸着心口的金锁,想起昨夜在房里,她对着月光解开锁扣,母亲的字迹在残页上清晰如昨:“昭昭,若有一日你要查账,切记看木料、看棉、看脂粉——这三样,最易动手脚。”她抬头望进顾怀瑾的眼睛,“只是……”
“只是什么?”
“中秋宫宴快到了。”沈昭昭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听说皇后要办赏花宴,我……”
“我陪你去。”顾怀瑾截断她的话,语气坚定如铁,“不管什么宫宴,本王替你挡着。”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院中的海棠落了满地。
沈昭昭望着那些粉白的花瓣,忽然想起柳氏房里那盆开得正好的红牡丹——有些花,开得太艳,总该败一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