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盯着一盘棋看了很久很久。
不是什么雅致的东西，五子棋罢了，即使如此，因着无所事事，我依旧看着它陷入了沉思，脑海中回放着下棋时的情景：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歌声仿若自四壁而起，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怎想起要听这歌？”我问客道。
“歌不离其境，方显其韵味。如今正应你我之情景，其不美哉？”客答。
我暗自疑惑，我二人既未游赤壁，亦未对月畅饮，何来这意境？
“该你下了，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来，才发觉正与客对弈，于是又匆匆落下一子。我执黑，客执白。
“不要分心，你总让我猜出你的策略。”
我尴尬奉笑，两刻钟以来，无论我如何落子，对坐之人总轻易阻我，不急不徐，像拂过水波的风。
我不免暗自较劲。
又落一子。
复堵。
再落一子，仿若有生机……
白子落，仍僵持不下。
……
时间恍恍逃过指尖。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我闻客低语。
“朋友，再过会儿，东方将白了。”
“为何？分明你与旁人对弈，并未能如此见招拆招，像住在人心里一般。”
客笑而不言。
我默然，他总是这个样子，不悲不喜，似深潭，可我知道，他心底绝不是这些死气沉沉的东西。
我想唤醒深潭中那头蛟龙。
于是，这次我设了个局。 黑子以仓促进攻作掩，引导白子视线旁移。他微顿了一会儿，遂跟着我的节奏，跌入意料之中的陷阱。
直到……
黑子再落，只见棋盘上墨黑已成四，左右无棋。
此时白子二择，落左，黑胜，落右……则黑子七星连珠。
而我与客有约在前，五子棋因意而定，除五子外不为胜。
我抬眸瞧他，他笑了。
捻着棋的手悬在半空，不过只是一瞬，而后再无丝毫犹豫：白子落左，黑子胜。
我也笑了。
这结局意外，但又似乎毫不意外。蛟龙未现，却供出了恒星般闪耀的宝藏。
“这就是你么？”我笑问。
“这就是我。”
“却也不仅仅是我。”他补充道。
“我亲爱的朋友，这可不是退让。”
立刻地，我心中的某根弦仿佛被轻拨了一下，悠然心会。
待再回过神时，四周里凭空生出一个声音来：“朋友，你又忘了，《赤壁赋》中，几时竟有客哉？”
余音回响，似琴声铮铮绕梁，我抬起头，又复垂目，眼神懒懒的落在面前散乱的棋局上，终于会心而笑：
“是啊，几时竟有客哉。”
〔注〕《赤壁赋》中，传闻苏子与客本为一人，苏轼独自对月畅饮，顿感个人存于天地之中，如蜉蝣渺茫，遂与自我和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