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黄药师的小迷妹,写这篇文章的心情略有点复杂。十几岁时初读《射雕英雄传》,最喜欢的就是黄药师,简直是少女心中的完美典型!(老夫的少女心呀。)
他似乎不该属于那个打打杀杀的江湖,我们在这个人物身上更多看到的是文人墨客的影子。
文人特征
黄药师第一次正面出现在众人面前,是在陆乘风的归云庄上。最初他是戴着面具的“青袍怪客”,因施展弹指神通被黄蓉认出,这才摘下面具。
这本来面目一露,但见他形相清癯,身材高瘦,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这是一个文士的形象。
黄药师身上的文人特征十分明显。他不仅是一位饱学之士,更富含思想,具有创造性。
《射雕英雄传》中,通过黄蓉的种种表现,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黄蓉给洪七公做菜,有两道特别出彩,一道是“好逑汤”:
……另一碗却是碧绿的清汤中浮着数十颗殷红的樱桃,又飘着七八片粉红色的花瓣,底下衬着嫩笋丁子,红白绿三色辉映,鲜艳夺目……
竹笋喻君子,樱桃比美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另一道“玉笛谁家听落梅”,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炙肉条,然而肉条是五种拼成,味道排列组合变化多端。黄蓉解释:
“若是次序的变化不计,那么只有二十五变,合五五梅花之数,又因肉条形如笛子,因此这道菜有个名目……”
洪七公评价:
“……你这稀奇古怪的女娃娃,也不知是哪个稀奇古怪的老子生出来的。……”
另一段比较集中的体现是郭靖带黄蓉去找一灯疗伤,途中遇到朱子柳的阻拦。
这一段十分精彩,对对联
“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接着一首讥刺孟子的打油诗:
“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此诗为黄药师所做,当时说得朱子柳哑口无言。——朱子柳什么人物?大理国的状元、丞相。可见黄药师在文才、见识方面是胜过朱子柳的。更为可贵的是,他有自己的独立思考,不是一个“死读书、读死书”的人。
所谓文人,并不仅仅要会读书写文章。独立思想、独立人格才是一个真正文人的内涵。
文人情怀与魏晋之风
古代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黄药师一生可以说是“襟抱未曾开”,只得独善其身。在桃花岛是个半隐居的状态,寄情于山水、武学、琴棋书画,乃至各项杂学(反正是不会无聊的)。古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今有黄老邪“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这是典型的文人情怀,而且是落魄文人的情怀。
黄药师颇有魏晋之风,狂放,率真,任性,深情,这是一种回归本真的人格风范。
《射雕英雄传》“骑鲨遨游”一章,灵智上人骗黄药师说黄蓉已死,黄药师狂笑悲歌,欧阳锋心中就拿他与阮籍相比:
“黄老邪如此哭法,必然伤身。昔时阮籍丧母,一哭呕血斗余,这黄老邪正有晋人遗风……”
黄药师藐视世俗礼法,牛家村撮合陆冠英和程瑶迦、《神雕侠侣》中又力挺杨过与小龙女。他自己也承认:
“……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虚伪礼法,最恶的是伪圣假贤,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懵然不觉,当真可怜亦复可笑!……”
黄药师本来就不喜郭靖,中间又冒出个捣乱的华筝公主,可见女儿对傻小子郭靖情根深种,终究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叹息: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黄药师怼天怼地怼孔孟,“非汤武而薄周礼”,但却依然有着文人的操守。欧阳锋杀了一位无名的儒生,此人教育学生做“忠臣孝子”,
黄药师脸上色变,说道:“我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附身抓土成坑,将那人头埋下,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黄药师凛然道:“忠孝仁义乃大节所在,并非礼法!”
《神雕侠侣》中,黄老邪也终于有机会一展才华,摆下二十八宿大阵对抗蒙古。
这样一个人,不得不说,是极具人格魅力的。所以他迁怒弟子,一个个都打残了,可是那些弟子还是死心塌地地爱戴,简直比现在的“死忠粉”还要死忠。——弟子全体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黄老邪当足以自傲了。
文人的通病
优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现在来说说缺点。黄药师最大的缺点主要有两项。第一是自负、爱钻牛角尖。
他智商是很高的。上面说了,读书也是有独立思考的。但是钻研学问比较魔怔。
什么奇门五行、医卜星象、琴棋书画,这些他都爱好也都懂。要知道这些单拿出来一项都足够普通人研究一辈子的。所以他特别骄傲,特别自负。自负到拿着下卷的《九阴真经》,自己生要创出上卷来!——“恃才傲物”正是文人身上一个常见的毛病。
第二个毛病是死不低头。
对自己弟子迁怒,这个心路历程大概齐是这样的:
老子没错!——老子怎么会错?——那一定是别人错了!
其实最后自己心里知道错了,想办法补救,但是嘴上还是不肯认。送给陆乘风的“腿部辅助疗法”,还是用的原来武功的名字,旧瓶装新酒。
以为女儿死了,要迁怒江南六怪;梅超风死了,还是迁怒江南六怪。真相大白了也不肯承认自己错,只道:“总算运气还不太坏,没教我误伤好人。”
被冤枉杀了周伯通,被冤枉杀了江南六怪,也不屑解释,反正动手就动手,黄老邪也不怕谁。
——这种毛病放现在就叫做死傲娇。
这种死傲娇在魏晋文人中尤其常见。比如山涛向朝廷举荐嵇康去做官,嵇康非但不感激,还跟人绝交,绝交信(《与山巨源绝交书》)里还告诉山涛说:朋友相知,需要了解彼此的性情,并且成全他。——意思是你根本就不懂我就别瞎张罗了!。
范仲淹《岳阳楼记》大家都背过的,前面洋洋洒洒忧忧乐乐写得满好,最后给人家来一句:“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没有这样的人呀,找个伴儿好难!
黄药师也这样,就是——既然你们不懂老子,老子也懒得和你们解释。
如此狂放率真、任性深情、才华出众、人品风流,又带点小傲娇的黄老邪,你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