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祖母生活在一起,那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很好,干起家务活和农活来,也是有模有样,所以奶奶经常夸我说:“果然侄女像姑姑,你就像你大姑一样”,其实这句话也是充满着奶奶对大姑的思念。
我们家的老房子,是个楼房。奶奶说过去在生产队的日子很苦,每天早出晚归的却也并不能顿顿吃饱,家里的孩子也多,哪里还有钱盖房子,都是住土坯屋。但是因为家里有头牛,爷爷在生产队的活儿好很多,加上两个姑姑的能干,家里盖起了方圆几里的第一栋青砖楼房。
每每奶奶望着屋顶的房梁时,总是会跟我说那是大姑买的,然后低下头的时候将脸侧过去了一边,擦了擦眼泪。我问奶奶怎么了,奶奶说:“我对你大姑有愧啊!而且你大姑去江西采茶叶,一趟一趟的去那么远的地方采茶赚钱,才买来了这些上等的木料,盖起了楼房,但是她却没有住,我把她送那么远去了。”
可能是因为大姑远嫁河南的缘故,奶奶对大姑的思念都变成了平日里的不经意的每一句话,如“你大姑也喜欢吃这个, 你个头以后能有你大姑高,那个电视主持人像你大姑,你大姑也会弹钢琴”等等。那时候每当我的学习成绩得到称赞时,奶奶总会对我说,好好学习,考得好我带你去大姑家玩。奶奶一共有三儿两女,可我总觉得她的心里满满都是大姑。
那时候,家里经常会收到从大姑那里邮寄回来的生活物资,比如衣服鞋子毛巾等等,我上小学的书包也是大姑寄回来的。那时候父亲很穷,去领居家借钱给我交学费时,别人问他怎么不找他大妹子借。我在那时候心里就留下了这样一个想法:大姑是嫁到了好地方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把奶奶对大姑的思念就理解成因为距离远,而不是愧疚。
直到高考后,我有了很放松的长假,奶奶履行了她的承诺,给我买了火车票,给我准备了路上的干粮,我终于可以去见我儿时一直崇拜的大姑。
我到了她居住的县城时,按照她说的在下车的地方等她。那一刻我看着周围的环境,和我曾幻想过的不太一样,道路也是有污水坑的,周围的建筑还不如我上高中的县城,路边垃圾堆的苍蝇嗡嗡嗡,正当我疑惑满满时,不远处看到一个中年女人骑着自行车朝这边来,我有点不愿意相信,但又不得不因为儿时照片里的记忆加上亲情的直觉,断定那就是我大姑。
“大姑,我在这。”我向大姑挥了挥手。
“哎,路上辛苦了吧,走,姑带你去吃东西。”大姑一边说着,一边背上了我的背包。
我就坐上了大姑的自行车,她带着我穿梭在街头巷尾,拐弯或加速时,都能让我想起我在老家狭窄的田埂上骑自行车的那种刺激感,但却不害怕,内心对我的这位大姑,依然是满满的敬佩。不一会儿她带我到了一片大排档的餐棚,杂乱无章的露天灶台,烟雾萦绕在横七竖八的桌凳周围,坐在上面一口一口吸着面条的路人都在边吃边大声说笑。
“老板,来碗烩面。” 突然大姑对着其中一个灶台的师傅喊道。
“好嘞~”师傅一边熟练的拨弄锅勺,一边大声笑着对大姑说。
“大姑,你怎么不吃?” 我问道。
“我早上在家吃过了。”大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系在腰间的腰包,在里面翻找。
然后对着师傅说问道:“师傅,多少钱?”
“三块!”师傅回答道。
“啊?以前不是两块五吗?什么时候涨价的?”大姑把正在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现在都三块了,两块五那是去年的事情了。”师傅用肩上的毛巾抹了抹脸回答道。
“太久没来吃了 ,嘿嘿。”大姑又把从腰包里抽出来的手伸向了师傅,握着一些硬币和小票子。
吃完后,大姑带我回了家,告诉我冰箱里有吃的,她就上班去了。
然后,我就一个人坐在房间的床上,回忆着奶奶曾经跟我说的一切。
晚上我和大姑躺在床上聊天,我告诉她奶奶很想她,我以为她也会因为思念而流泪。
可是出乎意料的大姑跟我说:“我再过五年就退休了,那时候我就回老家生活了,很快了”,语调里是满满的因为欢喜而有的期待。
大姑的乐观,让我更加的喜欢她,喜欢和她聊天,所以一直问东问西,在我问到什么样的感情会幸福时,她却顿了顿。
然后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丫头,以后你会面对轰轰烈烈的爱情和安稳过日子的婚姻,你要懂得其中的各有好坏,就像我和你姑夫,亲戚介绍的,没想过什么爱不爱的,觉得两个人也合适,就结婚了,到现在也一直很安稳,没有吵过架,我觉得也挺好的。”
我就好奇追问大姑:“那您结婚前有没有爱过谁?”
大姑笑着把枕头捋了捋,然后说:“以前在老家有个小伙喜欢我,我们感情也好得很,但是你奶奶不喜欢他,所以一直就没成。 后来你爸爸和别人相亲,对方家长要我嫁给他家儿子,才同意把女儿嫁给你爸爸,你奶奶就把我送到了河南你二爷爷这里寄宿了,因为你爸那时候快27岁了,别人总是要换婚,那时候每个家庭都有好多孩子,我再不走,你爸的婚事不知道要被拖到什么时候。”
听完大姑说的这些,我的内心五味杂陈。我终于知道奶奶为什么会望着房梁流泪,说愧对大姑。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后,发现大姑已经上班去了,留下字条说冰箱有啥吃的让我中午将就弄点吃,晚上回来带我出去吃火锅,晚上表弟会从学校回来过周末,姑夫也会从单位回来过周末。
晚上,大姑带着我们去了我期待了一整天的火锅。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火锅,街道路边大棚里一个简易的台子,支一只鸳鸯锅,现在每每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画面里就只有我低头捞锅里的美味佳肴,坐在一旁的大姑不停对我说吃,多吃点,想吃啥随便拿。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来的时候,表弟在客厅打游戏,姑夫在沙发上看电视,大姑蹲在厕所洗衣服,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大姑,我来洗吧。”
“不用,你去洗脸马上吃早饭了,上午我带你去公园溜会儿。”
就在我打开水龙头的那一刹那,我听见表弟大喊道:“老妈,你到底把你身份证藏哪儿了,赶紧给我拿来,现在就要。”
我望望大姑,只见她顿了顿手上正在搓洗衣服的动作,依然低着头,嘴里嘀咕了一句:“别理他。”
可是我洗完甩甩手,准备用毛巾擦擦的时候,被表弟吓了一跳。
他气冲冲的从客厅冲到我面前,面目狰狞的对依然蹲在地上搓衣服的大姑说:“身份证给我,到底在哪。”
”我不知道在哪。”大姑抬起头对表弟说。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但内心更多的是对表弟行为的谴责,可能是青春期的叛逆男孩都这样跟父母说话。
之后表弟就气势汹汹的大步走去了大姑的卧室,开始翻箱倒柜,这时姑夫从客厅走过来劝了劝表弟说:“不能老打游戏啊,影响学习。”
只见表弟拿着身份证就穿上鞋破门而出。
大姑就端出饭菜,我们三个人就安安静静的吃了早餐。
那段时间,我的大姑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为什么奶奶那么想她,为什么姑夫那么爱她。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慈母,贤妻,孝女。她对表弟的隐忍,即便表弟的大吼大叫她也只是把脸背过去黯然落泪,而不骂表弟一句,不打表弟一下;她面对姑夫的长时间出差在外,也是一个人安安分分的做着家务,上着班,一个人来,一个人去;面对奶奶的愧疚,她更是把所有的心情都化成不断寄回去的物资,不断打回去的电话,以及对回老家的期盼。
但她也就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采过茶,放过羊,只读过四年书,却在别的家庭寄宿过很长时间的受过苦的普通女人。
如今大姑已经退休了,回到了老家,一边陪在奶奶身边,一边还跟叔叔们开起了电器店,每天上班跑业务。 因为她说还没到享福的时候,儿子还没结婚。
去年回去休假时,有一天我去店里玩,那天外面太阳很毒,我下公交车到店里都是遮着脸跑过去的。进到店里后,却得知她去外面跑业务了。
回工作岗位的头天晚上,我去看她们,走的时候我在门口公交站等车,大姑追了上来,我让她回去,她却坐在了公交站的凳子上说:“最近太忙了,都没有跟你聊天,心里怪过意不去的,你出去要好好照顾自己,想家了就一定要回来。”
“大姑,您年纪大了,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拼了,我们年轻,都挺好的。”说着公交车就来了,我上了车,我向她摆手,她站在那里看着我,然后向我摆了摆手。我找了位置坐下来,车往前开了大约有300米的时候,我回头朝窗外看,她还在那里站着,朝我这边望着。
那一刻,我的鼻子酸了。
这就是我的大姑,平凡却又让我深思,心疼而又不可多言半句的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