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威,有这样一句顺口溜:“去不了西藏,就去毛藏。”可见,毛藏在武威人心中,犹如西藏般令人神往。
上周,几个友友原本约好去毛藏,到了出发那天,天不作美,下起了雪,大家担心路滑,车上不了山,没有成行。
这周六,几个友友终于等来了天晴,便相约前往。
早上8点,车辆从凉州南城门出发,向南行驶,走了大概20余公里,来到了毛藏进山口——杂木河渠首。
渠首处,被称为“走廊南山”的祁连山就横亘于此,形成天然界山,将甘肃与青海作了行政管辖上的区划。
甘肃一侧,崇山峻岭中多为传统的高原牧区,游牧成了山里少数民族世代为生的主要生活形态;出了山,祁连雪水源源不断地流向山外,滋润着广袤的河西走廊,农耕成了人们在这片土地上最本真的生活状态。
山口自然也成了两种生活形态的分水岭,出现了很有意思的现象。
进了山,栖身于大山的天祝藏族牧民,祖祖辈辈守护着山上的牛羊,过着“靠山吃山”的悠闲日子;
出了山,也许是上苍有意垂怜,在茫茫沙漠戈壁里赐予了一片绿洲,让生活在山外的汉人们,在这片土地上产出了足以饱腹的各种食粮,过着“靠地吃地”的自在生活。
杂木河渠首便处在这样一个位置。往南是天祝毛藏山区;往北是山外绿洲——凉州区古城镇上河村。
在上河村,你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天祝县毛藏乡政府和一部分牧民,在属于凉州的这个地方,占了大概200亩地,修建了办公楼及其它建筑设施,用于办公和一部分牧民的生活。
后来了解,毛藏乡政府离开毛藏大山搬迁至山外,也是不得已的事。
当时,凉州区需要新上马一个饮用水项目,这个项目包括了毛藏水库子项目。
政府在修建毛藏水库时,将原毛藏滩划为库区。这样毛藏滩上原有的毛藏乡政府和一部分牧民就面临着搬迁。
当时,考虑到毛藏乡政府无法提供搬迁用地,只好在山外的凉州区就近找了这块地,修建了峡口移民点。
进了山,车辆便淹没在一个叫毛藏大峡谷的山谷中。
毛藏大峡谷是杂木河经千百年冲刷而形成的大峡谷,有60公里长。
起先一段,峡谷两侧的山峰不算太高,山脊略有起伏,被薄薄一层沙土覆盖,几无树木,村草斑驳于上,看上去有些荒凉。
就像上了岁数的老人,在岁月的磨难中颓废了顶,留了几缕怎么也长不长的毛发,只在渐黄的皮肤上透出了沧桑,显现了曾经的艰辛与忧伤。
往里,别有洞天。有的地方险峻陡峭,有的地方平缓开阔,沿途既有奇峰罗列,怪石崚峋,也有山川森林,高原草甸。毛藏乡泉台和大小台村两个村子就坐落在峡谷一侧群山里。
过了这两个村的进村路口,两侧高耸的群山层层叠叠,陡峭险峻,让人嗅出了它的幽深、宁静与神秘。
有那么一段,两峰之间只留了一道很小的缝隙,看上去就像在岁月侵蚀中,总也搂抱不住的情人,就那样久久凝视,从春夏走向秋冬,不管风霜雪雨,从未丟弃。
有的山峰犹如一座座神秘的雕像,形态各异,令人称绝。
而最为当地人膜拜的,是一座神似天然佛像的山峰。从侧面看,眼睛、鼻子、下巴、肉髻整个五官如人工雕刻一样,栩栩如生。
这是一些由巨大的岩石构成的山峰。自然地树木稀稀,草蔓浅浅,略显荒芜。
人说岁月如刀,这把刀似乎天天从岩石上切过,留下了道道抹不去的印痕。那道最深的印痕,无疑是人类刀削斧劈了。
叮叮咚咚一阵,崖壁变得异常陡峭,像一把倚天长剑,直插云端。几块突兀的岩石,作宣告状,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站在尤为巨大的一块岩石下,我驻足凝视浅灰色石面上镌刻的大大白色藏字“ཨོཾ”。
这个字,在藏区很多地方见过。“ཨོཾ”汉语为“唵”,是藏传佛教六字真言——唵(ཨོཾ)嘛(མ)呢(ཎི)叭咪པ(པདྨེ)吽(ཧཱོུཾ)中的第一个字。
藏学家认为,六字箴言意译为“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
这让我想起了匍匐在沙石路上的朝圣者,也想起了转经筒旁的老阿妈,一幕幕,虔诚里那一份份纯净,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这一刻,似乎信仰与敬畏倾泻而来,浸润着我的内心,不由作虔诚状,默默吟诵起这个字来。
当时心想,咱们也不为功德圆满,不求佛法解脱,就是想留存这最后一块自然与民族文化的凡世净土。
峡谷里蜿蜒着一条乡道,交通指路牌写明为X103道,而导航却称X284道。无论103还是284,在县辖路名里,都算是很大的一个数了。这无疑在表明这条路的年轻了。
的确这样,早先没有这条道,后来为了修建水库,人类硬生生临崖开凿了这条道,使得今天,我们得以走进大山。当然,山里人也走了出来。
路边,常常出现注意落石标志牌,也不时发现从山顶滑落下大片乱石,好像随时要没过路面。
遇上这样的路,还是有那么一丝惶恐,怕真的掉下一块石子,别管是大还是小,砸在车顶,都非常危险。
好多地方的路面坑坑洼洼,走在上面,车辆像小船一样,一会高一会低,在颠簸中前行。
路的一旁是一条小河——毛藏河,河水一路奔腾流向山外,进入杂木河,汇入石羊河体系。
冬日河水已经结冰,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像披了一身素洁的白衣,带来了宁静通透的诱惑。
往日奔腾流动的瀑布,这时也冻结在了崖壁上,形成冰柱、冰挂和冰幔,层层叠叠,洁白如玉。
冰挂间,流水冲破了束缚,从冰幔流下,一叠,二叠,层层落下,激起水声。河水被冰雪围着,清极了,清的一眼就能望见河底五颜六色、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更多河道上,冰面中间像是被犁划开了一道槽,河水从槽上流过,而后又被冻结,化开后接续流淌,又冻,如此反复,中间黑黑的流水槽,像伤口结痂一样,堆积了厚厚一层,一层高过一层,慢慢向两边移动,每一层上,又飘落了雪,而后在视野中凝固,几多汹涌,几多冻裂,瞬间化成了眼前的传奇,美极了。
冰瀑一旁山峰上,五彩经幡正猎猎飘扬,一面面经幡随风起舞,如同咏读一篇篇经卷,不停传达藏族同胞的期盼,祈祷护佑这山这水。
一群白牦牛悠闲地在河水两边饲草,不时挤在一起,低着头,一边寻觅食草,一边望着队伍,生怕掉队。
个别的牛,不时停下脚步,用警惕的眼光瞅着我们。瞅一会,见没啥危险,又迅速前跑,弄得尘土飞扬,惊起山洼野鸟,一声鸣叫,飞向天空。
逆河而行,在一处相对狭窄的深谷里,一座大坝拦住了河,毛藏水库出现在我们眼前
站在水库大坝,一眼望去,四面环山,潺潺雪水从山涧流淌,在坝前毛藏滩汇聚,形成高原平湖。
湖面已结冰,像一块镜子镶嵌在山洼,照亮群山。
我们绕着水库来到进水口,原先毛藏河上的一座古老吊桥依然存在,作为一个很有历史的建筑被保护了起来。
桥上残破的木板已经换新,破旧的漆面已经重新涂装,人们特意将“毛藏老桥”四个大字镌刻在桥侧,以期铭记那曾经失去的岁月。
水库积蓄的水,曾经都要从桥下呼啸而过,不难想象,在这处窄窄桥下,水流带着一种野性,湍急的从桥下通过,涌过毛藏滩,奔腾而去。
而在滩上,村民依水而居,鸡犬相闻,绿草茵茵,牛羊环伺,真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宁静美好。
后来,乡政府搬走了,牧民搬走了,牛羊赶走了,成了库区,被高高的铁丝网围上了。
说到底我们是水库的受益者。因为这座水库,凉州人第一次喝上了清清的地表水。
这原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我又高兴不起来。这些年,陆陆续续像毛藏水库一样,修建了好多水库,截断了好多河水流向,也因此出现了好多环境灾难。
就如民勤的红崖山水库,1958年上游修建了红崖山水库,1959年,下游青土湖完全干涸,泽国不再,成了风沙线。
从吊桥望去,河北岸山坡上,高高低低错落着毛藏村村民住宅。
这些住宅一色平房,没一点藏民族建筑风格,看上去都很简陋,没有特别出众的建筑。
村庄旁,有一院更加陈旧的平房,可以用破败描述,当是毛藏寺了。
这座寺,和许多藏区金碧辉煌的佛寺不同,显得太过平常。没有去过的人,一般不会将它和藏区寺院联系起来。
这个寺始建于清初,同治年间被毁,1935年修复,1982年重新开放,或许因了破旧,村里又建了新寺,旧寺少有活动,只作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保护了起来。
毛藏寺对面,一座山峰远远望去犹如巨型石磨,山峰中间有一深槽,犹如磨盘中的脐眼,老百姓随取名“磨脐山”。
环绕磨脐山周围有七座石峰,远观酷似七辆满载粮草的大车缓缓前行,当地人称为“七辆草车”。
磨脐山虽然没有磨出面,却磨出了黄金。九十年代末,磨脐山下的双龙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采金高潮,大型挖掘机,装载机,推土机纷纷涌入,天南地北10余万采金者闻讯而来,挤在一条沟里,开采沙金。当然,这早已成历史。
过了吊桥,汽车向毛藏华山村驶去。
大概十几公里行程,我们便来到了华山村第一个海子。
海子已冻结,一圈被野草围了起来,没了秋日特有的、像一条鱼一样的神态,怎么看也不上眼。
站在海子旁,卡洼掌雪峰耸立在我们眼前。这是天祝最高峰,藏语称阿尼岗嘎尔,海拔4874米,为甘青界山。
当地人认为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因而称这里为“天边毛藏”。
一眼望去,山顶白雪皑皑,山腰乔木灌木丛生,也落满飘雪,山脚草甸泛黄,小河冰封,一派北国冬日风光。
我们将车停在第一个海子后,徒步向第二个海子进发。
路上积了好多雪,灌木丛生,走起来很是费劲。
好在景色很美,多多少少减少了高海拔带来的胸闷气短。
走着走着,一位叫傲雪寒梅的友友有了惊奇发现,大喊:快看,鹿,快看,好几只!”
我们不约而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三四只马鹿在头顶斜上方游荡,一会停,一会跑,极其可爱。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近看到野生马鹿,稀奇中注视了好一阵,直到它们离开我们的视线。
过去,毛藏其它3个村子和华山村一样,只有一条路通往外面,沿路大山重重,走出去一趟要几天时间,是名副其实的秘境。
那时,有好多野生动物,像雪豹、麝、熊等牧民都有见过。
在华山村,村民们都记得“神鹿”的故事。作家刘虎在《祁连山白鹿》一文中这样写到:
“1996年秋,我在天祝藏族自治县毛藏乡华山村做地质调查。一天完成任务返回驻地,意外遇到一只白色的马鹿。
当时我已快到村庄,附近通常很少看到大型野生动物。更奇特的是,那白鹿见到我非但没有跑开,还像碰到了老熟人,款款朝我走了过来,最后,在距离我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才停住,瞪大了一双明澈的眼睛注视着我。
如此近距离面对一头成年马鹿,弄得我分外紧张:它足足高出我半个脑袋,几乎像一匹成年的马;它头上顶着一对硕大的鹿角,仿佛两把大砍刀。
和那对鹿角相比,我手中的地质锤简直就是一个儿童玩具。
我呆立在原地,屏住气息,痴愣愣地望着白鹿,脑袋里一片空白。
白鹿审视我片刻,似乎发现我们彼此并不相识,调转方向,缓步离开了,偶尔还停下脚步,娴静地啃两口青草,却不曾再向我回头,渐渐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之中。”
这次,我们找了一位当地牧民对这只白鹿的事求证了一下,这位牧民他说:
“的确有那只白鹿,我们叫神鹿,老在村子周围转,村民也有意识放一些吃食,供神鹿食用,时间一长,好像很熟络,彼此见了也不讨嫌,很亲近。
后来一段时间不见了,再次见到它时带来了一只小鹿,估计是它的后代。再后来,神鹿掉进了河里,腿弄断了,没过多长时间,神鹿死了,小鹿也不见了。”
见过野鹿,似乎来了精神,我们有说有笑到了第二个海子。
第二个海子也已结冰,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雪,一位叫龙哥的友友蹲在地上,用树枝扒开雪,边扒边说:
“冻的很瓷实,冰裂开了口,放心踩,一点没事。”
我在海子冰面上转了转,有些悻悻然,这和上一次留在脑海里的海子截然不同。
秋天来的时候,海子圆圆的,像一只炯炯有神的眼,含情地瞅着我们。海子里两圈红红的植被,也不知啥名,就像贴上去的睫毛,又像微微翻起的双眼皮,在深山里跳跃。
而且是一只最干净的眼,一眼能看清底,没有一丝杂质。干净里却又透着神韵,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容不得一点私杂。
那时的海子,你会惊奇于它变幻无穷的景色。时而妩媚,时而娇艳,时而清秀,美的足以会让人忘记忧愁,痴情的在湖边发呆。
这会的海子,只是一块不显眼的冰,没什么特别,山风吹来,还是有些冷,我们待了待便赶紧下山,在车旁拿出带来的东西,简单的吃了吃,便奔向毛藏下一个景点——倒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