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跟从周毫无保留地交流过这次奇遇:“还记得林涧的女友吗?”
“香奈儿?哦,当然。著名美女。”
“我有一件事情没跟林涧讲过。”
“怎么,你认识香奈儿?”
“是的。那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她。”
“你不是要告诉我,香奈儿就是你的那个谁吧。”
“那倒不是。香奈儿之前是林涧前任女友的女友。”
我像在讲一个绕口令,从周愣怔了片刻。
“什么?我想想。天哪,真的吗?”
“当然。我没必要编造啊。我想说的话在后面,我甚至对她动过凡心,完全来自于身体的召唤。”
“我想这很正常。我要说她是我从前的女友,难道你会惊奇?”
“那天见到她坐在林涧旁边,我很惊诧,缺氧了都。可是,假使你现在跟我说这是你身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我想我不会再惊奇。”
“哈哈。小白,香奈儿就是上天造出来笑话我们的,我们这些自诩爱灵魂胜于一切的虚伪的人。”
“笑话?呵呵,这个词到位,既有质感又有力度。是的,上苍的嘲笑,带着一点点的怜悯。”
“人的理智是有边界的。虽然,我们一再逃避,自诩为万物灵长。”
“就像艾斯米拉达和敲钟人一样。真心不是万能的通行证。美貌或许却是。”
“其实,也不是虚伪,更确切说,应该是局限。”
“对,人性的局限。除了更容易快速爱上肉体的通病,另外一个局限是,穿戴着理智外套的先验自私,任何判断都更多地倾向于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并且认为这样的选择才更聪明。从周,你说一个人,可以超越局限走多远?”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以为可以走很得远,现在,我只愿意自己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小白,我觉得我的心已经很老了,能偷懒的时候只想偷懒。而且,就算把一切都想明白,也不代表就可以做得到。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大概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吧。”
“是的,不同年龄段,想法会很不同,轻身上路和带着负累上路,感受会不一样。不过,我想,我可以为一个人走下去,即使很苦。”
静静的夜空笼罩四野,徜徉奔跑在言语与思想的茂密丛林里,柔肠万千、彻骨解剖地过招,是我们谈情说爱的方式之一。我们加入了周遭无边际的静谧沉默,从周用双手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我的手轻轻地摩挲过她的眉眼鼻翼。
良久,我用喉咙里的气息几乎无声地说出:“亲爱的,这个话题pass先。微斯人,吾谁与归?”从周平静安宁地回视了我,同样是类于无声的声音:“小白,按照我的偷懒哲学来吧:随喜随悲,随分随合,一切随意。只要前提还在:不迷失自己。”
我们之间的情爱,那样地平缓绵长、体贴无痛。我们瓦解了爱是独占的谶语,大大地为对方清理出了一片空场,留下大块宽容理解的余地。付出抱残守缺、独自黯然的无奈代价,妥协于现实的严谨秩序,不言爱,更不言永远。
回想这些润物无声的观心,是我们之间唯一可以令我眼眶湿润的记忆。两心相观,毫无保留,惺惺相惜,互祈珍重,就像悬崖成就着瀑布的壮观,我和从周的感情是从无所求的绝望里长出的楚楚花朵,既不娇艳,也不妩媚,却有着孤绝的震撼。
当我凝神端详这花朵,那样的诗句奔涌而来——秋天深了,王在写诗/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是啊,这花朵注定生而只有深秋,收获沉甸甸地躺在粮仓里,田野里留下收割之后的杂乱空旷,这季节仿佛不再拥有疯长和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