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我捧着书躺在床上，眼神有些涣散，大概是渐渐进入了睡眠的节奏。
忽然听得阳台的玻璃门上有“铎铎铎”的响声，像是有人用改锥凿门似的，心中一凛，暗想现在也没有哪个小偷这么笨，进门还用这种原始的装备，何况我还开着灯呢。
于是也没什么防备，走过去拉开门帘一看，一只浑身湿透的鸡在门外对我勾翅点头。
开了门迎进来，还没开口，鸡先生又开始勾翅作揖。
“这么晚了还让你开门，真是抱歉啊。”
“客气，不过你这是......”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的缘故，我有点懵。
“这不台风么，下这么大的雨没地儿去，我看这周围就你家灯还亮着，就过来敲敲门，不打扰吧？”
“没事没事，我这不还没睡呢嘛。瞧你这样子，我拿电吹风来给你吹吹？”
说着雨点打到脚面上，入秋的晚上总是有点凉，我赶紧把门给关了。
“那可太好了，刚才我还担心呢，要是感冒了你们人也得遭罪。”
鸡先生想来是怕水怕冷的，大雨一浇，原本蓬松的毛发缩成一绺绺，一尖尖的，贴着身子，高翘倨傲的尾羽也垂落下来，不住地打着摆子，想是给冻的。
我赶忙拿来电吹风，吹风之余我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得聊了起来。
“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我问道。
鸡先生看起来健谈得很，在暖风里舒服的扭扭脖子，说：“我们鸡的生活简单，这你也知道，不像你们有这么多事情，有没有名字的也就无所谓了。如果非要问，我想想啊，我是四明山里一个小村庄出生的土鸡——对，就是余姚的那个——就叫我山鸡吧。”
我听了不禁一怔，原来是大哥来了，又忍不住笑了。
山鸡先生瞥了我一眼，叹道，“笑就笑吧，笑我总比宰了我强。”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刚要跟它解释山鸡是《古惑仔》里的黑道大哥，他轻轻一振翅，止住了我的话头，说道，“你就是真嘲笑我也没关系，那么多鸡都吃了，还怕给你们笑一笑？”
“你倒是够乐观的。”
“乐观个鬼啊，我TM是给气的。”山鸡先生自打进屋以后一直挺有礼貌，讲话也是温文尔雅，陡然听见他口吐脏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听它他接着说，
“抱歉啊，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城里的那些鸡是垃圾。”
“你见着它们啦？”本能得我就觉得里面有故事，“讲了这么多，喝点？不过我这儿只有绿茶。”
“不用麻烦了，半温的白开水就好，再加一小撮盐。”
“谢谢，”他接过杯子，低头嘬了一口，继续说道，“我是被人从四明山买过来的，这家小孩淘气，非要解开绳子跟我玩。我想啊，你既然解了我的绳子，也算是对我有恩，那我就陪你玩会吧，谁知那小孩一上手就薅了我好几根毛。我当然气不过，朝他手背一啄，就跑啦。”
“小孩子手上没个轻重，你也别太介意。”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怪他，倒还得谢谢他，不然我还活不到现在呢。”
我笑笑，这话可不好接。
山鸡先生的毛都吹干了，鲜红硕大的鸡冠，棕色的毛发在灯光的衬照下格外漂亮，我拿了条干毛巾垫在地上，让他坐着。
“谢谢你啊。”
山鸡先生坐在毛巾上接着说道，
“我打小长在农村里，从没进过城，饿了也找不到几条肥点的虫吃。我就想啊，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没被人割脖子反而饿死了，那可真是个大笑话。于是我花了几天时间找到了一家养鸡场。”
“那敢情好啊，找到同类，至少不会饿肚子了。”
山鸡先生叹了口气，昂着的脖子也垂了下来。
“怎么啦，不如愿吗？可这是好事啊？你在山里可看不到这样的盛况啊。”我有点不解，这明明是好事啊，可山鸡先生看起来却很愤懑的样子。
“哎，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本来我也挺开心的，我一辈子也想不到会见到这么多只鸡，只是接触以后才知道，城里的鸡跟我们山里的还真是不一样。”
“好像是有这么一说。”
都说土鸡好吃来的，可这句话我没办法对着山鸡先生说出来。
“那些鸡啊，一只只又肥又蠢，目光呆滞，待在笼子里一动都不动，连毛都是灰扑扑的一点光泽都没有，简直不能更丑。更可气的是，我叫他们出来跟我比一比玩一玩，居然没鸡理我，你说他们那么胖还不运动，那肉的味道好得了嘛！哪像我们山里的鸡，每个山头都有个鸡王——就是打架最厉害的，哦，你知道啊——我爸是我们那个山头的鸡王。
还有那些母鸡，真的是...我在我们村好歹也是有名的帅鸡，身边的小母鸡那是一茬一茬地换，再看看她们，我都走到跟前了，都懒得看我一眼，团在窝里，真看不出那是一只鸡还是一个球。每天除了吃饭下蛋睡觉就是吃饭下蛋睡觉，懒死她们算了。肚子上的毛都磨光了，我才看不上呢！”
山鸡先生说得有些急了，也不看我有点憋不住的笑脸，嘬了口水，继续说，
“对，吃饭，他们吃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我赶紧接口，“饲料。”
“对，饲料。哎呦我去，什么玩意儿啊那是，干巴巴的一股子药味还烧舌头，真亏得他们还吃得下去。”
“那你没吃啊？”我问道。
“额......吃是吃了一点，但那是因为我那时实在太饿了，不然我才不去吃那玩意儿呢！那是鸡吃的东西么！给黄鼠狼都不吃！呸！”
“我可没吃过，不好评价。”
山鸡先生斜了我一眼，忿忿不平地说：“你还笑，我看你也蔫坏！”
“哈哈哈......”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们又说了一阵，山鸡先生见我脸上已经抑制不住的倦意，起身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外面雨也不下了，我这就告辞了。”
“睡过今晚再走呗，”我跟他聊得挺投机，这时倒不舍得他走了，“再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走到哪算哪吧，你也别留我了，否则光是我明天早上打鸣你就受不了。”
“我......”我还真没办法坚决得否定他，让他睡阳台的话又说不出口。
“那我走了啊，哪天你来四明山，咱们说不定还能见个面。”
山鸡先生说着就扑棱棱向楼下飞去。
“回见呐您。”
回到屋里，我心想着，得亏我家住的二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