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海子，就有人说他用第一笔工资买了海子全集，有人说他把海子全集抄了一遍。我没有干过这么疯狂的事，但我也是很爱他的吧，我想。我想，他是我最爱的诗人，是对我揭示了诗歌的本质的人。是这样吧，大概是这样吧。
我说海子是拥有李白的地位的李贺。结果发现貌似北岛和舒婷的地位更高。这真是开什么玩笑，顾城或可与海子并列，北岛和舒婷完全是另一种东西啊！北岛和舒婷写的是好诗，海子写的是诗。
和十猫画画，彼此抱怨——“完全没有创作欲啊！”“只是想画画，并没有想画什么呀。”究竟是先有了灵感，然后磨砺技巧去实现这灵感，还是先有了一定的技巧，然后会养育出灵感？我们觉得是后者。没有什么想画的，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会画，好比小孩子若没有人命题就写不出作文。够聪明的话，可以瞒过许多人，假装自己会画画，但自己心里永远清楚，不会就是不会。
这就是艺术创作的一般情况，但，海子呢？顾城十二岁写诗，我很难想象他有什么时间去磨砺技巧。同样的我也很难想象海子在诗歌上会有怎样刻意的练习。
大概就是天才吧。说起来诗歌是真的会有天才的领域，因为语言这东西真正是“百姓日用而不知”。无论如何，现在，一本海子放在书桌上，每一页都是真正的诗，是完完全全用灵感撑起来的语言，是受命于天。当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灵感的时候，还谈技巧做什么呢？可以用黄金铺地为什么还要有砖瓦呢？灵感面前，技巧不是应该躲起来吗？在转述神谕时对之妄加修饰的巫师，难道不会遭报应吗？
说海子不如舒婷的人究竟是怎样想？难道是觉得海子的诗歌不适合朗读？整个中学时代我都在研究海子的诗到底要怎样读。他的节奏明明在那里，可是我就是抓不住。一直困惑，直到读到木心。他的诗也是不能朗诵，他说好的诗就是不能朗诵。如果说余光中让我知道了诗要有节奏，那么海子告诉了我该有什么样的节奏，木心把这件事点破。音乐切割时间，诗歌切割思维。诗歌可以与音乐有关，不必然有关。归根结底，诗是文学。
想说说他的死，说死之前当说生。顾城生在任何一个说中文的地方都会是顾城。但海子他是当年的北大养育的孩子。当他说荷尔德林时是那一群人在说荷尔德林，当他带走梭罗时是那一代人带走了梭罗。我并不觉得时代的诗人就是最好的诗人，但海子可以算是时代的诗人，他自己也愿意做时代的诗人。他死了，那个时代结束。他的同学们继续长大，或者落魄，或者发达，或者背叛，或者坚守。他们终于拥有了这个中国，但他们找不回那个时代。
海子死了，就在那一年。为什么呢？我一直觉得那是他有bipolar，他厌倦了这种循环往复，所以选择结束。最近，我了解到他临死前有一些神经兮兮的“遗书”。那么难道他是病逝吗？我不能接受，我的海子必然是在清醒的状态里选择了死亡。
有人说他是为诗歌而死，我想人只能为诗歌活下去，不可能为诗歌去死，因为死人是没法写诗的。他一定是对一切，包括诗歌，都感到幻灭。他对诗歌是认真的。惟其认真，幻灭的冲击更大。我们应该对诗歌认真吗？如果对诗歌都不认真，那还能对什么认真呢？如果对一切都不认真，那还能活下去吗？为什么诗人走了，诗人的母亲却要活下去呢？诗人是不得其所的人吧，母亲虽然痛苦，却痛苦得得其所呀。如果人人各得其所，那还要诗歌做什么？还要音乐做什么？还要图画做什么？稻田菜圃是好图画，伐木铮铮是好音乐，闲话家常是好诗歌。
人当生活在人间，却常常身处地狱，灵感是天堂垂下的一根蛛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