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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不语,却早已悄然遗落。
当站在业已枯死的那棵梨树下时,唐娟娟的心底猛然涌起一股潮意,直直冲着眼睛去了。
十七年前,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并没想过这一别竟然会如此之久。那天,刚才地里抓蚂蚱回来的她捂着满满一瓶子战绩把午后的阳光一同跳进院里时,发现本来应该在厨房做饭的奶奶不见人影。她把瓶口从鸡窝的小铁网里塞进去,一边使劲向下摇晃瓶身,一边嘴里不断重复说:“新鲜的呢,快吃快吃,吃饱了好下蛋”的话。秋后的阳光依然炙热,十岁的唐娟娟脸蛋晒得通红,汗水已把额前的头发完全弄湿了,七七八八的碎发和刘海混在一起,像河边的蓬草东倒西歪。
“奶奶,奶奶,你做好饭了没?我饿啦。”手里的瓶子大半空下去,鸡窝里那十几只芦花母鸡上蹿下跳,眼睛已经乱了方寸。到处乱蹦的蚂蚱还没来得及呼吸新鲜空气,便抻着两条长腿进到鸡肚子里去了。“奶奶,我抓了好多蚂蚱回来。你出来看看。”唐娟娟的脖子向堂屋门扭过去,身子也歪过来一大半,“地里蚂蚱可多了,吃得个个肥。咱家鸡吃完肯定能下更多蛋。”这是奶奶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好几年了。每年秋收时,倒在地里的麦秆上都会有云一样密的蚂蚱将还没来得及脱粒的粮食蚕食。所以这个时候,也是家家户户最怕的时候。比起怕蚂蚱把粮食全部嚯嚯光,他们是热烈欢迎那些捉蚂蚱的孩子们的。“抓吧,抓吧,鸡爱吃,鸭也爱吃,你要是把它们和在猪食里,猪糕糕也是欢喜得很咧。”
唐娟娟的儿时记忆里,开春后解冻的潺潺小河;夏日里光脚下水摸鱼的快乐;秋天除了抓蚂蚱外,万物可吃的恣意也是无可替代的;即便是冬天,冰封的河面也是她最爱的乐园。她的一切都在这里,在奶奶家的院里,在奶奶做出来的香喷喷的饭碗里,在一下下奶奶摇出凉风的蒲扇里。
唐娟娟的呼唤是起作用的,奶奶从里屋出来了。眼眶红红的,衬在那张已布满丘壑的脸颊上,像两窝干涸的水塘。“奶奶,你眼睛怎么了?”把空瓶稳稳当当立在墙根的娟娟跳到奶奶身边,“为什么哭了?”两道水痕在褐色的脸蛋上显露出害羞的痕迹。随着奶奶的身形,又走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唐娟娟仔细瞧了瞧,不认识。
“他们是谁?”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把脑袋重新移回到奶奶跟前。这年,十岁的她已经长到奶奶肩膀高的位置了。说罢,心中隐隐不快,猜到似乎奶奶不开心与这两人有关。“你们是谁?”她板了面孔,又把脑袋从奶奶的身形里移出去,盯着那两个人问。
两人的眼睛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女人先过来,伸出两只嫩白的手轻放在唐娟娟的胳膊上,“孩子,妈妈终于找到你了。”大颗泪水从那双眼里滚落,唐娟娟傻了,她在陌生的脸颊上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十七年前,与奶奶分离的场景仍然恍如昨日。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同样无法控制的哭泣,记得颤抖的双肩中夹住的那颗灰色头发的脑袋,记得一切。那天是她的新生,也是她的告别。
被亲奶奶遗弃的唐娟娟遇到了爱她如命的人,她在那里的任何一秒都不曾感受过质疑的爱意,但亲爸亲妈还是向她伸出手,在更好的未来的权衡中,奶奶选择放手,让唐娟娟随父母离开。这一别相隔万里,在地球的两端,唐娟娟和奶奶再没相见。纸短情深,无法言表,那棵陪她长大,年年结出丰沛水分的梨树花开花又谢。只是,时光无法再给记忆深处那些人更久的时间,人去树枯,不似少年时。
唐娟娟的嘴角流进泪水的味道,——原来一切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