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季,23块钱一晚的床位费。
第一次入住青旅,和我想象中却是不一样的。从一个窄窄的门进入,步行二十米右转,再步行五米左转,才终于到达了西措的前台。帅气的义工小伙迎上前来,帮我把行李搬进房间,一路上和我东拉西扯,说藏家的佛道礼教,说走廊里的阿猫阿狗,先前在仙足岛住过的酒店,在这里,倒是多了几分人味儿。
这是入藏后的第三晚,和所有自以为去过丽江和西藏就能找到人生真谛的人一样,我以为这会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旅行,我以为我会为此花尽心思准备,可事实上我连林芝和珠峰的具体方位都还分辨不清,便只身前往奔赴。
房间里的伙伴都很好相处,大家都把刚买的牦牛干和奶贝拿出来分享,在彼此的行迹小册上签上各自的名字,更暖人心的,是两个人相互给旅途中的受到的小创伤包扎上药。速溶甜茶遇水即溶,和这甜腻奶香格格不入的,是外头大厅里浓重的酒精气息。
灯光、银幕、音乐和酒。酒吧设在前台的后面,抬眼就能看见。从房梁构架到桌柜摆放,全是自由的布局设计,中心墙上“阿米邦”三个大字和房梁上的镖靶赫然入眼,像是进入了原始部落,有人一下子蹿起来站到凳子上去,把手里的酒瓶子举得老高,嘴里喃喃说着要敬梦想、敬人生、逝去的青春,那模样像极了身披铠甲勇敢冲锋的圣斗士。眼睛闭下来,睁眼时看到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用荧光笔在眼皮里面画素描,所有的线条都显得格外粗犷。藏式帷幔铺天盖地席卷着,像要进行一场疯狂的掠夺。这气氛太不安宁。
我又碰上了先前帮我搬行李的义工小伙,他正在开展一个大工程,就是把四五张长桌拼成一个可围坐数十人的大长桌,好像要准备一场盛大的宴席。他叫李东,人很清瘦,搬起东西来摇摇晃晃,却一副很卖力的样子,我上前帮忙的时候和他攀谈起来。李东原是山东大学大三的学生,假期进藏旅游入住西措,就阴差阳错在这里做起了义工,每天收拾床铺,打扫卫生,工作蛮辛苦,但相对够自由,闲暇时间到市区去逛逛,坐公车直达布宫和大昭寺,学藏民磕长头、转转经筒、沐浴南雁街餐厅二楼最干净的日光,纯粹的风情与文化令人沉醉,他说自己毕业后也打算到拉萨开一家青年旅舍,他说他要在宁静与喧嚣的交替中找寻真正的自我。
和驴友们把酒言欢,藏区原产的青稞啤酒,一口就醉到心底去。借着酒性,大家玩起撕纸贴脸的游戏,打扑克输了的人要在脸上贴一张纸条,脸上要是贴不下了,就要再干一杯。就是这样的气氛,你不必认识我,我也不必记住你,只消此刻共聚于此,各自倾倒着自己旅途的见闻和感悟。更进一步的就说到家庭,说到信仰和人生。
譬如A君,自北方来,衣冠楚楚,事业初有成就,却因为热爱教派学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至今都没有没找到女朋友,无奈家里催婚催得紧,只好跑到这里来躲避风头;又恰逢四川来的C小姐,遭逢出轨,被丈夫抛弃,伤痛欲绝,便到此寻找感情的渡口。顽皮的小F摇起手来高呼:“在一起,在一起。”众人也跟着起哄,没想到C小姐却真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把脸凑到A君面前:“你,要不要我?”这一问倒叫A君一惊,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我、我长得丑。”C小姐一听,颓然坐下,放声大哭起来,“你明明是嫌弃我还要给自己找理由。”A君被一哭吓得不知所措,起身要赔不是,谁知道C小姐又把脸扬起来,又是哭又是笑的竟然冒出一句川普:“莫跟我拉稀摆带,罚酒、罚酒。”于是,又一杯下肚。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却没想到也会有人打趣到我,“小杨呢?小杨也是一个人来,为了什么。”一句话,吓得我落荒而逃。走廊里灯光晦暗,看不清来往的人影,却能清楚地听到拐角处有歌声传来:“花期都已经错过,玉蜂你不要惆怅;和情人缘尽了,我也并不忧伤……”当年说好同游的人没有如约而来,也好,一人成行,这样的夜倒是更显得别致。
第二天酒醒,我去前台和扶哥告别。只因为头一日他递还身份证给我的时候亲切的叫我蕾璇姑娘;他送牛皮纸地图攻略给我;叮嘱我要注意预防感冒和高反。扶哥是西措的老板,脸圆圆的,带着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之后在他的朋友圈里了解到他从厦门一路过来创业的艰辛,了解到那个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有人爱,有事做,有所期待,也算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从日喀则游玩归来,再回西措,是我留在西藏的最后一夜了。之所以又选择这里,竟是因为我和某篇写西藏文章的作者产生了共鸣。他说西藏解救不了他,但他却真的爱上了西藏。而我觉得西措解救不了我,但我却真的爱上了西措。我爱上了这里小天地下的欢腾;我爱上了在人群中穿梭与不同的个体交会,前一秒纵情高歌,后一秒互诉衷肠;我爱上了一种心灵体验叫做以故事换故事,在彼此的缺憾不圆满中获得圆满。
和之前一样,各个房间里真性情的人儿在吃过晚饭后心照不宣的聚拢到西措大厅里去,疯玩疯闹,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12点钟声一响又准时准点的回房,一倒头就沉沉睡去,仿佛刚才是洗了一个舒服的浴水桑拿。
从浴室里出来,众人都已酣眠。躺回床上,我借手机打光,细细品读着墙壁上的涂鸦寄语,想从里面挖掘出一个个悲情故事,并揣摩在我之前躺过这张床的人曾经做过怎样的痴梦,有我作陪,她们并不孤独。如愿,我读到一条:“萨宾娜,昨夜的玉帛化为干戈,昨夜的美酒勾兑盐粒,浮屠的前世揉溺花床,今世的你已不能飞翔,为什么我的心里常住着悲伤,因为我对这世界爱的疯狂。”下一条是一句歌词:“原谅我这一生不羁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到,被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那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然后再下一条……
凌晨四五点钟醒来,隔壁床的姑娘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吵到你了,没法子,天太冷,头发不吹干不好上路,我问她几人同行,去往哪里。一人,尼泊尔。这回答干脆利落,我却只能干笑无语。
“砰”地一声轻响,门被带上,房间里又黑了。旧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再过四五个小时,我也将离开这里,腾空房间让新的住客进来,如此循环往复。闭上眼,总感觉四周墙壁上陈旧的刻痕在岁月侵蚀下层层剥落,落在地上,全是梦醒梦碎的声音。
注:西措,全称为西藏西措国际青年旅舍。位于西藏自治区拉萨市城关区罗布林卡路3号自治区旅游局旁。东依布达拉宫,西靠博物馆,南面药王山,北临罗布林卡。这里是一个没有集体主义,可以无乐不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