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大四学生失踪了,虽然不是自己带的学生,可总有点不放心。对了——最近新发明的隐形衣,虽然还在实验阶段,可以拿来派上用场了。
路上行人不少,还真没被识破——除了披着一层密不透风的光纤膜和零七碎八的电路板,微微出了点汗,其他都还好。天气不错,头顶上看得见星,泛黄的灯光透过行道树层层叠叠的叶子,在沥青路和旁边高出一截的白砖路上撒着细密的光斑。
其实,我大概能想象男寝是副什么景象——自己毕竟是过来人。希望不要碰到那种臭气熏天的“鞋林”更不要踏进袜子的“迷魂阵”,还有遇到狐臭特别严重的能忍就忍了吧……
耳边突然“蹦蹬”一声,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瞥,张嘴就要喊,定睛的功夫,就看见那边暗处座椅上一对男女抱成一堆,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掉了啥,但男生痛苦的声音却很清楚,“啊!我今天刚买的iPhone啊!”但是令人无语的是后面这句“还好有两部”。
这种亲亲我我的场景不早就屡见不鲜了?居然还被吓了一跳,说明自己还是有点小紧张。吁了一口气。还记得以前自己是单身狗的时候,这种场面是如何避之不及。要怪只能怪学校太小,扭个头准能碰上一对儿,帅男靓女,风华正茂,害得自己每次开班会都得“不害臊”地讲讲“安全”事项,“大学里美好的爱情必不可少,安全措施同样必不可少”。最可气的是下面的一群男生无遮无拦,总是在关键处意味深长地点头,一片“老司机”的嘘声此起彼伏,一点也不在乎我这个为人师者和少的可怜的几个女生的感受。
宿舍楼的大门很亮堂,不过走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很自然。像个幽灵一样飘到一楼走廊,突然迷失方向。先去看看助管小白吧,他在几楼呢?隐形衣把全身捆的死死的,费了好大工夫,才在手机上翻出了名单来。“小白在、在……602!”最高层?现在但凡爬高一点的楼,都好像要下很大的决心似的,再加上披着一身隐形衣像是披着古代一身甲胄,呼哧、呼哧,真怕几声粗喘就把自己暴露了。话说回来也该减减重了,工作才几年吨位一个劲地往上涨……是这间乱哄哄没关门的吗?一眼就看到小白那有型、油光的后脑,平时就喜欢他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劲儿。这边这个我认识,应该姓李,每年都申请贫困的,坐姿有点奇特,翘着椅子腿,倚着椅子背,光脚蹬在桌沿上,一晃一晃的还挺自在。
就在这种做贼心虚的时候,耳朵下边突然响起一阵铃声——我去,手机忘了静音了。谁偏偏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叮铃叮铃玲,叮铃铃、叮铃……铃声静静地律动,站在那却仿佛被定住了。完了完了,只能揭开隐身衣了?那得多尴尬呀!
“谁的电话?”小白转过头警觉地喊了一声,其他几个人都没回头,“来电话啦!我去,你们谁的电话!”还是没人回头,他们都盯着眼前的屏幕呢!幸好隔着隐形衣,那几个人又带着耳机没听见,再说了,寝室比菜市场还热闹,一会儿“救我!”,一会儿“操蛋!”,一会儿“猪吗?”,一会儿“给我奶!”谁在意哪来的铃声?赶紧以闪电速度静了音。等一下,谁来电?小白来电?怎么有这么巧的事,这也难怪,公事太多呀!这是工作的难处;而学生的难处是一个道理——那就是“公式”太多。“唉,这个老王头,怎么下班就失联?”小白说着扔下了手机,我的屏幕也同时暗了下去。我愣住了,老王头?平时不都是王老师王老师的吗?
还是去其他寝室转转吧。脸越来越烫了,这隐身衣透气性能还有待提高啊。隐形衣贴在脸上就像氧气罩那般逼仄,呼一口气就是一层水雾的凝固。走廊里灯光惨淡,拐弯处时不时堆放着吃剩下的外卖盒子,黑色汁液无遮无拦地淌着,总让人怀疑这里的空气是不是也变了味儿。卫生问题不是一直老生常谈的吗?看起来不管说多少遍他们也不听啊。外卖不干净吃外卖容易生病,嘴皮子都磨破了——呀,这电线咋回事阿?一条电线从门缝里伸出来,耷拉着,最后接到走廊灯泡上了!——这还了得!学会偷电了!这帮工科男,学的东西净用在歪脑筋上!不行,我得给他拔了。在我面前玩电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嘛!伸手一扯,里边立马黑了,得嘞,我溜了。果不其然马上就有人探出脑袋,还以为停电了呢。我这可是、这可是见义勇为,不过,勇为了就跑还真刺激。
走着。左边叽里呱啦的一串:詹姆斯都进不了季后赛了,我还看什么篮球?足球就不一样了,我刚开始看梅西最厉害,现在还是梅西最厉害。右边:你用的什么辣鸡软件?用什么不好非得用这个?还有人在写日记呢——失去了你我真的好心痛,我还不如去死,我错了,求求你回到我身边。看着他那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真害怕他长此以往心理也不能健康。还有人呢,居然就在那四处溜达,一会问问这个一会问问那个,仔细听听,原来是咂摸着怎么玩去哪玩呢。
”打牌?”
“不打,人不够。”
“出去玩?出去旅游吧!”
“又远又累还要花钱,去那干什么嘛!主要是没钱,我要是有钱,我早去西藏了。”
孩子,等你大了,你便知道,出门旅行,才不是这么简单的。对了,那个失踪学生,也许他有一天会突然冒出来,并且说出他只是去旅了个游,散了散心,如果这样真是最好不过的结局。听说他是和家里有点矛盾的,对学校来说,即便他只是因为这点矛盾出走也没什么大不了。
唉,做个总结吧,那就是这些学生一点不让人省心。这里的人我基本都不认识,因为几百口子人就归我一个人管。每天整不完的文件,哪有空去好好了解他们?也许我看到照片能认出他的名字,见到真人反而不认识了。我对他们的照片比对他们还熟悉。尤其是一些农村的,上了四年大学我都不定记得有这个人。人啊,有时候是因为言语被记住的,哑巴被记住是因为丧失了言语的能力,而那些沉默寡言的反而被忘记了。所以这次我听到的见到的都是发声的,而事实上呢?大部分都在低头手机。
不行,越来越热了,刚才一阵折腾,早已大汗淋漓,现在反而难受得流不出汗。
下到一楼,躲着三三两两上行的人,只希望自己能尽快从门缝里钻出去。我需要立马呼吸新鲜空气。宿管大叔例行在行将关灯的时候喊几嗓子:“把门都给我关好喽,最近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可没少丢东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天就有人被偷了两台“爱疯”手机……”但此时声音对我已经模糊不清了,周身被溻湿,眼前那股黑色的眩晕感越来越重,大概是滚滚的汗水让这副隐形衣该死的排气系统瘫痪了……抛却发烫的脸,稀薄的空气,无法扩张的肺,世界只剩那一扇门,跑、快跑,再坚持几秒……
一直有,一台时间机器掌控着这栋楼,我不过不多不少、分毫不差地赶上了时针分针重合指天的那个12点。12点断电,世界一片黑暗。在我被迫揭开盛装的一刹那,发现世界已悄然褪为全黑的幕布,我像一尾鱼融入了深夜的洪流。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可我始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等我想一下,可不是?在我撞破一对神仙眷侣的那里,“爱疯”不也是两台?可是我有必要去认真查一下吗?我该不该相信这个数字上的巧合?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