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国庆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远处的黄土路上腾起一阵烟尘,他看见媒婆王婶颠着小脚从三轮车上下来,大红围巾在风里飘得像面破旗。"这回是东王庄的姑娘。"王婶掸着裤脚上的灰,"模样周正,手巧得很,就是..."她瞥了眼国庆磨得发白的袖口,"人家要相看相看你家新盖的房。"国庆的喉结动了动。
这已经是今年第七次说亲了,前六个姑娘都在看见他家土坯房时变了脸色。他想起上月去西李庄相亲,姑娘她娘站在院门口就撂了话:"连个砖角都没有,我闺女嫁过来喝西北风?""成了!"爹在堂屋里拍大腿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国庆攥着汇款单的手直发抖,那是大姐从邻省寄来的三百块钱。
大姐嫁的是个瘸子,那年冬天媒人来说亲时,大姐把绣了一半的枕套塞给他:"弟,这钱留着给你娶媳妇。"腊月里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把工地的彩条布吹得哗哗响。国庆和弟弟光着膀子搅水泥,汗珠子砸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花。弟弟的眼镜片上蒙着白雾:"哥,等开春我就能去县中复读了。"国庆抹了把脸,水泥灰混着汗水在脸上画出道道沟壑。
新娘子过门那天,村里人都挤在青砖房前看热闹。巧云穿着大红嫁衣从驴车上下来,辫梢上别的栀子花让几个后生看直了眼。她陪嫁的缝纫机在阳光下泛着乌光,叮叮当当的机杼声从那天起就没断过。
鸡叫头遍,巧云就坐在缝纫机前裁布片。赶集的乡亲们爱在她这儿订衣裳,说王家媳妇裁的裤脚最服帖。国庆天不亮就去建筑队扛水泥,傍晚回来总能在窗台上摸到温热的搪瓷缸,里头卧着荷包蛋。那年除夕,两口子蹲在灶膛前数钱。巧云的手指被顶针磨得发亮,国庆的手掌结着厚茧。"够给弟弟交学费了。"巧云把毛票捋得整整齐齐,"等开春,咱在院里搭个棚子接活儿。"
八年后,村里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国庆的建筑队有了五台搅拌机,巧云的裁缝铺变成了服装店。搬进县城新房那天,儿子趴在飘窗上数汽车,女儿追着搬家工人问:"我的钢琴放哪间?"清明回乡祭祖时,老砖瓦房成了村史馆。巧云抚摸着斑驳的砖缝,那里还嵌着当年国庆和弟弟糊墙时留下的掌印。村支书拉着国庆的手说:"你家的故事,得让后生们知道。"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像当年他们并肩走在赶集的土路上。巧云忽然笑了:"记得不?那会儿你说要给我盖间不漏雨的屋。"国庆望着远处新城区的灯火,把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