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的 北京的风
四月的北京,天干物燥,虽然姑娘们有的早早脱下冬装换上碎花长裙,但还是有点耐不住的冷,尤其在起风的时候。有时从地铁出来,赶上一个风口,别说裙子,整个人都会吹的灰飞烟灭。路上刚发着小绿芽儿的树,被吹的连根拔起,广告站牌底下也不怎么敢站着人,因为每次大风都有倒下来伤人的事故。
今天是10号,好像是个星期三,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是晴空万里了,我在崇文门打车,空旷崭新的路上迎着刚升起不久的朝阳,的哥心情好像很不错,放着广播哼着小曲还偶尔跟我对话。
[姑娘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哪啊?]
我没有回头,[去西直门。]
的哥看我似乎无心聊天便只接了一句,[今儿西北风,风大,你这么瘦,走路的时候可得扶着点儿,别吹跑喽。]
我没谢谢他,也没回答他,心里在想“关你屁事儿啊”,继续呆呆着看着窗外。早上5点半的二环,车很少,我们从东边往西边开,一路上看着高高低低的建筑,迎着阳光,一样崭新空旷。很快到了西直门,我付了车费匆匆下车,一阵大风,真的差点吹跑了。
的哥一边调头一边哈哈大笑的说,[你看看,我说,你别吹跑喽,得了,保重姑娘。]
我扶了下路边的栏杆儿,紧了紧鞋带,走进住院部的大楼。
临到中午,住院部的门口已经人来人往,我拎着三份麦当劳的早餐,走出大门。离开时我回头看了看,一切和20天前没有区别,那个抱着一摞沉甸甸的书站在保安厅旁的角落打电话报喜的姑娘,似乎还在那里,满脸激动和期待,久久的站在阳光下反复看着那块红色的招牌。我把早餐扔进了垃圾桶,走去了地铁站。
下午1点半,我站在另一家医院的住院部门口,面试时间是2点,但我习惯早早的来。面试的教室在4层,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每一个楼梯都走的沉重缓慢,刚到四层的转角,电梯开了。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带着口罩推着病人刚从手术室下来。
[来,让让,让让,刷卡。]那个大夫利索的从白大褂口袋中掏出门卡,滴,门开了,他们扬长而去。
我站在写着“教研室”三个字的大门外,门口除了一些闲谈的患者家属,没有什么医护人员。我找了个空椅子,坐在门口不远处,从口袋中掏出一段写好的英文自我介绍,低着头默默的背着。没几分钟,一个穿着鞋套的人站在我面前,我赶紧抬起头,发现是刚才那个“刷卡”的大夫。
他摘下口罩问我:,来面试的么?叫什么。]
我回答,[我叫冯简]
[好,等会叫名字你进来。]
2点15,冯简,也就是我,走进了那间教研室。没有女老师,7位老师只有一位穿着白衣打着领带,其余的6位都穿着墨绿色的手术服。我用中文和英文分别做了一遍自我介绍,打着领带的老师看着我的简历问我。
[你为什么学外科?]
[因为我第一次站上手术台,就很崇拜那种感觉。]
[换个理由呢?]
[因为我喜欢快节奏有刺激的工作。]
[还有么?]
[因为别人都说女生不能做外科。]
在场的老师都微微笑了,另外一位穿着手术服的老师问我。
[站过最长的台多久?]
[4个半小时。]
[什么手术?]
[肺癌加肺大泡切除。]
[这要做4个半小时?]
[嗯,不知道,但当时是。]
另外一个老师看了眼我的简历,又接着问。
[泌尿外科你愿意做吗?]
[这个,我不知道病人愿不愿意。]
所有老师哈哈大笑,这时候第四个老师问我。
[那你想学什么科?]
[骨科、普外。]
[骨科?你见过骨科的女大夫吗?]
[没有,我想做第一个。]
[挺有志向,你们还有别的问题吗?]
其余老师都摇摇头,笑而不语,我站起来,鞠了躬,把椅子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走了出去。‘刷卡’的大夫站在门口,看了看我。
[你真的准备学外科?]
我小声应了一下,[嗯。]
[手术站的住么?]
[我觉得行。]
[想学哪科?]
[骨科或者普外。]
[骨科?为什么要学骨科?]
[不知道,因为之前有个老师说我适合。]
[哈哈哈,这老师挺逗。你看这来面试的,都是外科的,一个女的都没有。]
[我知道,我面试过,请问,面试的结果大概什么时候能出?]
[应该很快吧,我当年,第二天就知道了。]
[那,知道了,就代表确定了吗?]
[对啊,确定了啊,都通知你了,怎么可能不确定。]
[嗯,那也不一定吧,不过还是谢谢您。]
[没事,祝你好运。]
我走出出院部的大门,下午3点半的北京,真的好热闹。医院门口络绎不绝,电话铃声,说话声,汽车的喇叭声,来往的脚步声,头顶上的天很蓝太阳很大,光灿灿的照下来,空气中飘着些杨柳絮,夹杂着一些泥土的味道,我准备打开手机却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我走到马路对面,在一个小卖部的公用电话上拨通了给我妈的电话。
[喂,妈,面完了。]
[怎么样,什么时候能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去哪,有同学陪着你么?]
[没有,我不知道。]
我终于止不住,对着电话放声大哭。
[孩子,你别哭了,都怪我们,怪我们无能,没有钱也没有人脉,让你受这么大磨难,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们要担心死啊。]我妈语气焦急,感觉她也马上要奔溃了。
[你别在外面晃,一定要找个安全的住处,有没有同学,找个同学来接你吧。]
[我,我手机没电了。]
[哎呀,这简直要把人急疯了,你别这样,你别胡思乱想,我让张叔叔,张叔叔去接你好不好?]
[别麻烦了,我想自己待着。]
[你自己在哪待着啊,我们没办法过去,你在北京一个人,你有点事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让张叔叔去找你,你不要走,你告诉我你在哪?]
[我,我在医院门口。]
[好,你别乱跑,妈求你了,我求求你,你听话,我现在给张叔叔打个电话。]
我和我妈在电话的两头,哭的泣不成声,除了小卖部里那个年轻的小姑娘一脸不知所措外,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
我走过马路,蹲在医院门口一块广告牌下,想着如果大风来了,广告牌掉下来砸死我也挺好的。我一直哭,抽泣、大哭、默默流泪,大风中的眼泪就像雨珠,马上随风飘走丝毫不会挂在脸上,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有个陌生女孩过来拍了拍我说。
[有你的电话。]
我跟着她过了马路,来到那个公用电话旁。是我妈,她打给公用电话让那个女孩一定找到我,叫我听电话。他说张叔叔在赶来的路上,但是很堵,让我不要乱走耐心等等,她还拜托那个女孩一定看着我过马路,注意我的安全。
原来北京的大风真的会把人吹跑,吹的魂飞魄散。很久很久之后,张叔叔来了,他把我扶上车,从后备箱拿出一盒必胜客的披萨。我坐在车上抱着披萨大哭,只一直在重复[我完了,我该怎么办啊。]
张叔叔坐在车里,什么都没有说,车子没有开动。我们不知道在那个路边的停车位上待了多久,直到风停了,太阳也落下去了,我哭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瘫在后座上。
张叔叔说,[去年的今年,我在协和查出来,肺小细胞肺癌,医生说,回家吧,去旅旅游,吃点想吃的,最多四个月了。]
他两手扶着方向盘,[我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开着车双手都在发抖,我想我得先回家。]
我依然瘫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但心里就像被人开了一枪一样。
他接着说,[现在一年了,我还活着,能开车,能说话,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我肯定是要完了,但你相信我,你没有完,你遇到的这些事都能过去。]
说完,他摇起了车窗,发动了车。晚高峰的三环车水马龙,我们用了很久才回到他家,张叔叔的妻子给我烧了碗面,我看到他分别吃下了至少四五种药片,他好像不怎么痛苦,有说有笑的,我吃了几口便进屋去了,进屋前那位阿姨过来替我关了窗,拍了拍我的肩说,[北京风大,不好的事儿,都会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