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为礼器,刀为凶器。刀为百兵之胆,所以用刀者勇也。
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叫花子,他的衣服上破了好些洞,却没有打补丁。他的头发肆意散乱着,隐隐发出恶臭。可是与一般叫花子不同的是他抱着一把刀。
他把刀用灰色布条裹了一层又一层,只露出小半个刀柄。他就抱着那把刀,依在醉仙楼对面的垂柳下。
一开始镇上的百姓好奇,是不是叫花子看上了醉仙楼的哪位姑娘,可是每天傍晚出来迎客的姑娘们,看到既穷又臭的叫花子时,都嫌厌的用丝巾捂着嘴,用白眼翻着他。叫花子也不睁眼瞧这些女子,依旧靠着柳树望着夕阳发呆。
到了晚上,打更的出来巡街,他便像一缕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日,王小二家的第一锅包子刚出笼,他又坐在树下发呆。像每日做买卖的人一般雷打不动。
有好心人看他一坐一天,不吃不喝,就给他扔些银两,有货郎经过也会给他些水果食物。面对众人的施舍,他不起身作揖,也不点头领谢。他也不管你扔来的是散碎银子,还是谁家余下的剩饭,他一并收下。
镇上的男人女人们大都对他敬而远之,只有孩子们会围着他转,有些调皮的孩子拿石子儿砸他,他也不喊疼也不发怒,只是双眼无神的望着天。
镇上李捕头觉得来者不善,时不时会往醉仙楼转上一转,一边警惕的看着叫花子,一边又回过头揩一把姑娘们的油。
有天晚上,李捕头在醉仙楼里醉酒,听得老鸨说起叫花子,觉得此人整日坐在这里阴森森的影响店里的生意。李捕头突然豪气大发,决定要问叫花子一问。
他拿起佩刀来到树下就要审问叫花子:“我说,叫花子,你在这里鬼鬼祟祟作甚?坐在醉仙楼下好几日,是何居心?莫不是打劫踩点?”
李捕头一连问出几个问题,咄咄逼人。
叫花子沉默不语,望着远处的星辰发呆。
李捕头身后站满了醉仙楼里看热闹的观众,他觉得自己的尊严一时之间被践踏,酒气翻涌,老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叫花子我问你话呢!把你身上裹的那把兵器拿出来,跟我衙门走一趟”李捕头拔出刀走向叫花子,因为吃酒过多脚底有些抹油。
叫花子还是没有说话。
李捕头怒气冲顶,走上前去一刀戳向叫花子胸前。其实他并不敢真的戳叫花子,他只是想把叫花子的兵器先缴了,但是酒劲上头手上也失了准,配刀笔直刺向叫花子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叫花子像一道魅影,在刀抵达之前站起身,退后到三步之外。
捕头先是一惊,后又一怒,没成想自己本领没耍出来反倒出了糗。
借着酒劲他又欺身砍向叫花子。
只一瞬,刀又到了要害之处。却看叫花子似有似无的摇了摇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左移,抬腿。
“嘭”李捕头应声飞出,险些掉进柳树后的运河里。
叫花子这一脚力道极大,踢得李捕头当场晕了过去。
老鸨见事情闹大,明白今日这事乃是自己挑拨,心下有些发虚,赶紧差人服了李捕头去医馆。
今晚这一闹,众人皆看在眼里。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其中不免有些习武高手,知道叫花子单凭这一脚就踢的李捕头不省人事,恐不是凡人。可在常人眼里他们觉得李捕头许是今天吃酒太多,才吃了亏。
总之,这么一闹再也无人敢小瞧这个叫花子,只是隐隐觉得武功这么高却要做个叫花子,一准藏着许多的故事。
叫花子大败李捕头的那晚,镇上许多人家都在津津乐道甚至聊至深夜。可就连打更的都没有发现,在这个众人散去月上树梢的时候,醉仙楼里新买来洗衣裳的二丫,悄悄跑到柳树下找叫花子,更让人惊异的是,叫花子竟咧开嘴笑了起来。
“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你跟着我来不许捣乱,只要你捣乱就离开这里”二丫背对着叫花子有些生气的说到。
“那汉子”叫花子有些着急想要解释,可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该这样便停顿了下来。
“往后不乱来就是”叫花子把头低下,小声的说到。
叫花子与二丫在树下击掌为誓,随后二丫便拿出藏在怀里许久的女儿红松与叫花子。
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捕头自上次出糗之后再没来过醉仙楼地界,据说第二天酒醒,他自知理亏不愿来这里丢人。
众人本以为会有一场针锋相对的大战,可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这不免让人有些遗憾。
转眼叫花子来这里已经一月有余,大家也都习惯这个神秘莫测古里古怪的叫花子了,就连醉仙楼的老鸨在某天夜里赚了哪家公子的大钱,也会豪气的扔给他些赏。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镇上每家每户的房檐上金灿灿的,偶有几家升起袅袅炊烟,小孩在家门口嬉闹,大人在树下乘凉闲聊。
醉仙楼也准备迎接一天中最忙的时刻。戏班的人已准备好曲目高挂于戏台旁的立柱上,姑娘们擦脂抹粉准备迎客。
然而,醉仙楼最先迎来的是一批不速之客。
十几匹马载着十几个大汉盖地而来。身后扬起的尘土像一条凶猛的恶龙,惹的城中百姓横眉怒视,也惊得醉仙楼的姑娘们花容失色。
为首的大汉翻身下马,笔挺的站在门前不怒自威。想必这位应该是其中的头领了。老鸨吴妈如临深渊,她紧攥着手绢,战战兢兢来到近前:“客观,住店还是找乐子?”
“寻人”领头的大汉打量着醉仙楼的大匾也不看向老鸨。
“那,客官寻何人?”老鸨用丝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把你们店里的姑娘都叫出来,让我瞧瞧”大汉的声音虽不大,可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真切。
“客官想让姑娘们陪,进来店里慢慢谈便是”老鸨脸上堆着笑。
“噌”
大汉也不搭话,却见手上杀人的寒刀出鞘,硬生生插进坚实的土地中。惊得老鸨险些晕厥过去,幸有跑堂儿的在一旁搀扶,不至于出丑。吴妈明白来者不善啊。
领头大汉面对着一字排开的姑娘们来回踱着步子,很显然这里并没有他想要找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消息绝对可靠,那个女子就是进了这醉仙楼,可为何这里的青楼名花中不曾有她。
“前些日子,你这里可来了新姑娘?”
“没…没,爷,我这里都是老人儿了。”
零头大汉用手挫着下巴,思考着什么。
正这时,城西方向又扬起一阵尘土,风风火火朝醉仙楼来。
所有人心中皆是一紧,今儿个醉仙楼是请了什么神仙这么热闹。只有老鸨松了口气,有李捕头在她心里踏实不少。
李捕头土生土长福禄镇人,从小家境贫寒没钱供他去京都求取功名,但因天生神力便拜了镇子上一老师傅学习武功,没想到却让他误打误撞考上个武状元。虽考上个武状元,可是没钱没势依然不能出人头地,上面的达官贵人形成的利益链已经相当稳固,不会允许一个外来户瓜分一星半点。所以便找了个差事让他衣锦还乡,在镇上做个捕头报效朝廷。
吴妈的底气来源于李捕头。李捕头的傲气来源于他是武状元。
所以李捕头趾高气昂的翻身下马,怒目圆睁嘴角微微上扬:“来者何人,赶在福禄镇撒野?”
领头大汉轻蔑的笑了笑,双手叉腰算是对李捕头的回答。
自打李捕头当了武状元荣归故里,还不曾有人敢对他这般嚣张跋扈。
“你扰乱一方百姓安宁,现在跟我回衙门一趟,交代个清楚。”说着,李捕头便与身后两位捕快走上前去。
那领头大汉面无惧色,反手将插在地上的大刀拔出。
都是习武之人又知道双方不怀好意,大汉这一把刀,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场所有的人都把刀出鞘怒目相向。
这一举动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城中最厉害的角色要这外来户上衙门里问话,没成想却变的剑拔弩张。
大汉笑了笑开口道:“我不管你是衙门还是朝廷,我飞云寨要找人还无人敢阻,你要是不识相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飞云寨!李捕头心里一惊脚下一软,但是又怕除了丑,硬生生挺直了腰板。
如果说福禄镇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最祥和最安逸的小城,那这飞云寨就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最可怕最穷凶极恶之地。
一群奸诈歹毒的悍匪在山头称王,凭借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越做越大,后来朝廷软弱无能奸佞当道,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福禄镇算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小的镇子,又离飞云寨最远,因此土匪们确是头一回光临福禄镇。
李捕头双鬓生汗,他瞧飞云寨此次来人不多,他想试试。好歹自己也是武状元,如果自己怂了,以后在镇上那还有威严?就说上次醉酒闹出糗事,之后好一阵巡街,听到流言蜚语让他面红耳赤。今儿誓要把面子找回来。
李捕头心下有了主意,他朝多年陪伴在侧的兄弟使了个眼色打算先发制人。
说时迟那时快,李捕头佩刀直逼对方要害,大汉先是一惊,但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练就了敏感的危机意识,与反应能力。
但见大汉向左连退数步停下,胸口衣襟已被刀挑烂,恼羞成怒之下辉刀与李捕头战至一处。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醉仙楼的老鸨带着众丫头逃回醉仙楼紧锁大门。
在看街上,众人作鸟兽散,一时间街上又扬起一片尘土,随后只剩下大战中的官和匪。
在远处的柳树后,叫花子抱着刀眼里透着冰冷,静静看着场中局势。
没一会,李捕头败下阵来,此时领头大汉虽然嘴角带血,但是李捕头已经倒在地上束手就擒,手中的佩刀早已被打飞。
醉仙楼的姑娘们再次一字排开,站在土匪面前,战战兢兢。
“我们来这里,一不打家劫舍,二不强抢民女。我们只找一个女娃,生的肤白貌美,前些日子才进你们醉仙楼。你们也不要耍花招,我们都是打探好来的,要不然你们掂量着你们的性命。”领头的大汗喘着气粗气说道。
老鸨虽然也吓得不轻,但到底见过些风浪,危机之中冷静了下来,她回想起前些日子后院是招了个洗衣服的小丫头,但是灰头土脸就没有注意过模样。她赶紧差跑堂的把小姑娘抓了来。
没多久,小丫头被抓了来。
“小丫头,我问你,前些日子你是不是救过一个男子,身上负了重伤?”
“有”
大汉眼镜一亮:“此人现在何处?”
小姑娘偷偷朝河边柳树下的叫花子看了看,此时叫花子也再看她。小姑娘摇了摇头。
大汉点了点头寒刀入鞘,吹了声口哨,众匪立即上马,领头的把小姑娘拎到自己的马背上做势要走。
马鞭高高扬起至空中时,却又轻轻放了下来。在出城的方向孤零零站着一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他的怀中抱着一把被包裹严实的刀。
叫花子散发出的杀气让烈日当空的正午也黯然失色,领头的大汉不禁打了个哆嗦。
“人留下”
“你是何人”
叫花子在没有答话,怀中的长刀一抖,裹刀布像延绵的画卷迎风飘起,在画卷的尽头,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刀闪现,虽是艳阳高照,可刀身竟没有一处反光,刀身通体乌青,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他单手持刀缓步向前,所有人都感觉他背后像是背着一座大山,压的人喘不过气。
领头的大汉取刀下马,此时他心里也有些打怵,单凭叫花子散发出强大的杀气就能让他不寒而栗。这一点只有在刚死不久的大当家身上感受过。
虽然心里没底,但是做土匪的哪有认怂的,说着提刀向前来个开门见山。
这一刀势大力沉,叫花子却轻盈的躲过。
大汉又挥刀横扫,这一刀速度极快虎虎生风,叫花子单脚点地后退出攻击范围。大汉改刺,这一招势如破竹,叫花子双脚点地身子向一边飘去。
至此叫花子没有跟大汉过一招,他的刀未用过一下。
大汉又纵身砍来,这次叫花子没有躲。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迎向大汉。
随后二人擦肩而过背对背站着。
没有听见一声双刀相拼的声音,但却真切的听见刀划过肉的声音。
只见叫花子手中的刀刮着鲜红的血,顺着刀身向下留。
领头的大汉死了,下面的喽啰各自逃命。
醉仙楼前的大街上一下变的十分安静,就连倒在地上的李捕头也大气不敢出,深怕打扰了此时的宁静。
随后醉仙楼的门开了,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开门声响起。到这时街上站满了人,他们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李捕头激动的站在醉仙楼前的桥墩子上大喊,我们把劫匪打跑啦!
就好像,打跑劫匪的人是他。城中的百姓也很激动,就好像是自己默默祈祷的力量显灵,劫匪才落荒而逃。
在这时,有个人说起叫花子,这句话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儿荡起层层涟漪。
众人又开始找叫花子,他们准备给叫花子立个匾,挂在醉仙楼对面的柳树下,上面写个大侠二字,而这笔钱老鸨说一定要她来出才行。
在欢呼的时候,叫花子悄无声息的带着二丫消失在热闹的街头。于是大家又大街小巷的找叫花子。
第二天,叫花子一如往常一样坐在柳树边上。
是醉仙楼的伙计看见了他,伙计赶紧通知老鸨,老鸨赶紧差伙计喊大家。
没多久,众人又聚到叫花子跟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表达着对叫花子的敬佩之情。
李捕头想跟叫花子学功夫所以来了,老鸨想雇叫花子当保镖所以来了,还有醉仙楼的头牌钰颜姑娘也来了,她想跟叫花子浪迹天涯,她这几年攒的钱够给自己赎身以及和叫花子浪迹天涯的了。
围着叫花子的人实在太多。老鸨见势头不对便走近叫花子耳语到:“二丫那姑娘你带走了吧,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儿呢,我一会回去就把它给烧了,你叫二丫来我们这里,我给她安排个好差事,也给你们俩准备个好房间咋样?”
“二丫已经走了”叫花子依旧是目光呆滞不带感情的说道。
“这个,也行,既然二丫走了你没走,那你先住进店里,我叫丫头给你伺候着怎么样?”
叫花子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靠着墙打算养神。
众人看叫花子依旧是不冷不热,没有波澜的态度觉得扫兴,但也不好表于明面,便敷衍几句明天还会来啊之类的话就散了。
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叫花子睁开眼睛望着天上的云发呆,他想起昨晚他把二丫送走,二丫竟然为了他流泪。
可惜,他的儿女情长已经在父亲死去那一晚消散了。
如今大仇已报,飞云寨大当家已死,自己忽然失去了目标,他忽然觉得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如今二丫的恩也已报,只差一件事,他就要归隐山林再不出世。
二丫走后第二天午后,福禄镇外黑压压的人马把小镇围的水泄不通。
仔细瞧去,却不是朝廷大军,原是飞云寨大队人马。
为首的是二当家,现在已然大当家。他告诉城里的百姓,做他们这行讲究个义字当头,只要城里的人把叫花子绑了送出来,其他不相干的人毫发不损,不然,就要血洗福禄镇。
一时间小镇被阴霾笼罩,他们既不敢惹大土匪,也不敢劝武功高强的叫花子。
没过多久,有个回城的百姓被土匪抓了去,扬言一炷香之内不交出叫花子,他就杀鸡儆猴。
这时胆子大的百姓便斗胆上前劝说叫花子,叫花子还是沉默望着天上的云。
眼瞅着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众人的劝说演变成谩骂。
叫花子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站了起来看了看众人。随后抱着长刀向城外走去。
众人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夕阳的余晖洒下,人们只能看不清叫花子的模样,只能看到他走进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