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
她一边不停地在心里轻声念着这个词,一边徐徐走在堤上,身旁姗姗飘过了水乡的风。
西湖楼外楼,她第一次遇见他。他是太守,而她不过是一个歌女。那一天,是她闲闲散着青丝,横琴奏一曲春光明媚,唱一袭风花雪月,眼里就泛起了涟漪。湖光山色,波光潋滟。他的风发意气,豪爽干练,街头巷尾里的传说,让她在眉目流转间就将他放在了心里。而他也十分欣赏这一位才貌兼具的红颜佳人,两人相谈甚欢。
后来,他带她同往灵隐寺访问禅师。不许进入禅堂的她擅自闯入,使得禅师不悦。她看向他,而他的做法,总能让她折服——他笑让禅师借木鱼与她一用,她和他心灵默契,心下自是明白,便唱了他的词,盈盈流转的声波,动人不已。禅师一听,随即欣喜大笑,而他只得意地看她一眼,她便轻笑地低下头去。心思玲珑的小女子,才气弥漫的小女子,红颜一笑,芳心已动。
西子湖畔,他曾打趣她的清丽容颜;玲珑山上,他们曾携手走过弯曲小径。那时才子佳人,风花雪月。 但是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清风明月,她横琴奏曲,袅袅琴音令人沉醉。偶然地,他打趣她:“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那一刻她眸下掠过一抹哀伤,顿时变得心灰意冷。眉眼明净的她掩饰着失落,轻笑着回答他的问话。老大嫁作商人妇,那又何妨?这本就是微薄女子此生注定的归宿。梦啼妆泪红阑干,也只是因为想起这一场无果的单恋。西湖边的水汽里,还不知氤氲了多少被埋葬的美丽的相遇呢。
微笑告别,她的难过一如水汽,混合到水乡的风里去了。是了,他终让她想起,他是一代文豪,而她只是章台歌女,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掩饰的事实。她的自尊,她的自傲,让她无法卑微地待在心爱的人身边。
后来,她落去青丝,永伴佛影。而他仍为太守,名满天下。
许多人记得他,他叫苏东坡;却几乎没有人记得她,记得这一段蓦然出现而后蓦然消散的传说。没有人知道,那一位有才有貌却不受命运青睐的红颜佳人,宁愿选择默默相思,远远凝视,也要固守着心中那从未放下的遗世独立。他以为她顿悟了,从此远离喧嚣风尘。可是他没有发现,她曾经不染淤泥的孤高,如今变得卑微而坚强。在爱里她忘记了自己曾经的风尘过往,但心中的那抹傲骨却让她的爱只能在灯火阑珊处静默哭泣。
她终是在他的生命里消散了。苏东坡在发妻去世十年后,写下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如此隽永情深的诗篇,而那个湖畔相遇的女子呢?
她为了他空了一生,最终也换不来只言片语的提及。
还有谁会记得那一年湖畔顾盼生辉的她,还有谁会明白她心底为自尊而掩埋的单恋?他不知道,她只见了他一面,就是一生。他不知道,她的余生,只有青灯古佛常相伴。多年后王朝风云变幻,在岁月积淀下的那一段时光深处,或许有一个痴情而寂寞的女子,坐在青灯前,眼神悲伤。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