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一位大约一年多没见的朋友一起吃饭,吃完饭又一个人跑去书店坐了一个下午,一边做做翻译,一边看看书。这种充满了小资情调的生活真是令人愉悦。
蒋方舟的《东京一日》摆在书店一进门的地方,很明显属于书店认可的“流行读物”,我也从善如流地拿起了一本开始翻阅。之前我就知道蒋方舟在日本呆了一年,因为读过她写的一篇文章,写了她如何在日本独自住了一年,逐渐治愈了自己的“讨好型人格”,面对真实的自己。
这个情形简直和我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去年四月辞职至今,我一个人飘来荡去,一边努力反思,修补破碎的自己,一边半条腿还勾在原有的社交圈里,试图不要彻底消失于自己曾经的圈子——比如今天的那顿聚餐,虽然也兼有叙旧的意味,但本质上只是我的一点自我安慰,安慰自己还具备基本的社交功能(你看,依旧可以谈笑风生),安慰自己也还具备剩余的社交价值(你看,起码还有人主动约你不是?)。
但这两种路径之间的冲突已经越来越小了,一年多的怀疑与自负、否定与肯定、辗转反侧和焦躁不安都已经逐渐淡去,我已经学会了如何较为平和地和自己相处,如何在两个分裂的灵魂中找到一席息身之地。这也算是过去十二个月的最大成就——看,我始终一件事来正当化过去这些日子,好证明自己未曾虚度。
回到这本书。开头的这段话就让我非常有共鸣:
2016年,我独自一人在东京生活了一年,东京也拯救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度过了一段完全真空的生活,没有目标与意义,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大片需要填充的空白。任何一件事都需要把时间拉的很长,把浓度稀释,才能填充完每一天,所以我必须认真凝视美术馆里每一幅画,认真咀嚼每一口食物,认真地把每一个念想变得绵长。
哦这种一睁眼起来全是空白的感觉我简直太懂了。可惜我至今也都没有做到“认真凝视一幅画”或“认真咀嚼食物”的高度。刚开始的那些日子,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醉生梦死,每天抱着电脑干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一边鄙视自己,一边恐慌。毕竟当时刚处于心态崩了的状态,我一个人孤身在北京,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觉得可以托付的朋友,自己之前的所有骄傲都在两年的时间里被磨得粉碎,心理重建之路道阻且长。
被迫的认真与被迫的隔离,把我从之前一直在被动加速的跑步机上的生活中解救了下来,重新获得了思考与观察的能力。
量变是一点点成为质变的,但是待你回头观望时,只能看到一段起始,却无法分清究竟是哪个时刻油门踩到了最大。我的生命加速于2012年,之后就一直如同刹不住的下坡车,一路加速,不辨方向;疾驰而下,轰轰隆隆。最开始这就是我追求的生活——充实、紧张、严肃、活泼——我如是安慰自己。你是一个大人了,要对自己负责,不要做一个废物,不要虚度光阴。
但人本质上是贪心的。最开始告诉自己:这里强手如云,你尽力就好;之后侥幸成功了几次,就变成了:为什么别人都做得到,而你做不到?你这个废物。如同一个游泳门外汉一直嘴里念叨着“跳出舒适区”“挑战自我”,但是却一头扎进了深水区,以为自己足够聪明或足够得到上帝眷顾,不仅不会成为淹死的那个,反而能以天才之资一战成名。
——焦虑和恐惧,真是使人失智啊。
1786年11月4日,歌德在罗马给自己的母亲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将变成一个新人回来。” 重获新生的歌德其实并没有变成一个新人,就像在东京度过的一年并没有把我变成一个新人,我们只是更像自己本来该成为的样子。
现在在慢慢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真相,接受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之前的成功大多是基于勤奋的侥幸,而非基于天资聪颖。更要接受自己从小就是一个恐惧感甚重的人,我如此惧怕自己的平庸或未来的贫穷,不惜从小就自我洗脑,将自己的喜好向主流靠拢塑造。我生怕自己将来有一日行差踏错,一不留神站在了社会大众的对立面。
我曾经很惧怕一些标签贴在我身上,例如“文青”。纵使我从小就是以写文章见长,而数学一塌糊涂,我也是硬咬着牙主动要求去当数学课代表,而辞掉了语文课代表。
本质上,我知道自己喜欢戏剧、喜欢文字,喜欢一切伤春悲秋的东西,哪怕很多人就觉得矫揉造作,但我害怕这种标签——毕竟我不想做一个饿死的诗人,何况以我的“才华”,诗人未必能当成,饿死倒是十成十的可能。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就让我胆战心惊,让我在过去几年里主动切断了这种联系。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的幻想里,我要做一个长袖善舞的人,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这种人看上去多么像社会传统定义里的成功人士?成为这样的人,可以得到地位、收入、尊敬,可以让父母颜面有光,何乐而不为?何况,以我现在走的路径而言,只要坚持走下去,这一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惜终究人还是无法居住在撕裂的灵魂里的。长久的不做自己就像把一株植物的根茎拔离了土地,植物会枯萎,常人会抑郁。
但这段经历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我已经证明了我可以。在社交方面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健谈而幽默的人,笑靥如花或是专业严肃,起码大部分人看了并不会出戏。
这就够了。之后的我可能会更安心的呆在自己的壳子里,只在必要的时候表演一下交际的技巧,不必要时时刻刻都带上面具,假装一个欢快的自己。
这也挺好的。